
許多電影被打上治愈系的标簽來兜售,骨子裡其實是緻郁因子作祟,《當怪物來敲門》就是這樣一部電影。
影片講訴了一位單親孩子成長的陣痛,對面不治之症的母親,他每晚噩夢纏身,直到某夜附近的一棵樹化作樹人造訪,要用三個故事交換男孩的一個故事。四個故事不論從誰嘴裡講出,對應的用意了然:謊言、信仰、存在和死亡。
樹人首先講了一個王子複仇的故事。故事類似于白雪公主和她的後娘,為愛私奔的王子在群眾的幫助下奪回王位,為戀人複仇。可這一切都是王子的謊言,他的後娘并沒有害死他的父親,更沒有殺死他的夫妻,是他自己手刃心愛,煽動民怨将女王挑落寶座,從此成為百姓心目中的一代明君。樹人并沒有明指母親能得治愈是個謊言,隻是兩可地告訴男孩,沒有人永遠對或者錯,有些謊言就是那麼美麗地存在着,要勇敢地識破他,承受他。
第二個故事同樣殘酷。在奔騰的工業社會,傳統而保守的藥劑師遭遇新興牧師的排擠,阻止其砍樹制藥,導緻沒人再找人藥劑師看病。某日牧師的兩個女兒突然病倒,現代醫學概不能治,絕望的牧師找到藥劑師,乞求他,隻要能救她的女兒,别說是砍樹了,信仰都可以不要。他的請求遭到藥劑師的拒絕,他的女兒第二天就死了,藥劑師不是因為仇怨而拒絕治療,而是因為牧師對信仰的動搖。
第三個隐形人的故事,其實是男孩被無視、被欺淩的投射。母親病重,與外婆格格不入,同學的霸淩,都讓男孩希冀逃離,他希望父親能接他去美國,然而父親僅承諾帶他過去度假。現實不能解決的沖突,隻能通過幻想的形式去排洩,大個子被打進了醫院,奶奶的房子被拆成廢墟……當然,前兩個故事也一樣,都是男孩現實困境的投射。
輪到男孩将他的第四個故事,他卻不肯講出口,因為那即是他的柔軟,也是他的黑暗,面對無力抗拒的困境,他希望一切早點結束。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面對無力回天又欲罷不能的困境,多少人都希冀早日解脫,這是不少人心頭深埋的秘密,讓人怎麼說得出口。
從劇本結構來說,用樹怪三個黑暗童話來交換一個男孩面的現實故事,進而串聯起男孩面對死亡和成長的主線,可謂構思機巧,也符合孩子想象力。故事通過童話式的演繹,給影片帶來了特效和魔幻元素,原本一個哀傷的現實主義題材,立馬披上了魔幻大片的外衣。但問題也正在于此,男孩的故事本身體量有限,樹怪的世界也沒有完全打開,魔幻呈現相當簡陋,超現實的筆法又把現實的沖擊感給稀釋,最後兩頭都不靠。
關于面對死亡的電影很多,《潛水中玉蝴蝶》、《遺願清單》、《21克》、《七磅》……每一個都都有其殘酷的現實,但未必皆要郁結于心,死亡固然哀傷,告别也可以帶來溫暖。哪怕想《兔子洞》這樣不願釋懷的電影,也有表演的成色讓人欽佩,排毒之餘,還可以關照我們珍惜當下。
用魔幻的童話來釋解現實的痛楚,這看似《當怪物來敲門》的聰明之處,其實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所在。本片并不是一個讓人解脫的電影,它的童話元素也沒能帶主人公逃離現實的困境,男孩就算說出 “我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的大不諱有如何?母親遲走早走并不由他決定,除了随時要面對母親去世的現實,還不照樣要一天天默默承受死亡來臨前的一切。
也許有人要說,童話部分并非電影生造,而是派崔克·奈斯原著小說所緻。我不否認原著童話超脫的精妙之處,然而文字世界和影像世界的代入感迥異,文字所能抵達的心靈柔軟,視覺未必,反之亦然。電影隻有找到自己的表達,才能站在原著的肩膀上眺望遠方。
目前電影呈現的問題是,生硬地塑造了一個豪不讨喜的樹人,強撸着用極盡魔幻的渲染講了一堆模棱兩可的大道理,然後一股腦兒塞給男孩,最後告訴他要接受現實。完全多此一舉,現實本來就是要面對的,用不着以這樣花裡胡哨的方式來兜圈圈。影片與其向體量有限的超現實特技投誠,倒不如輕魔幻重制實,讓更多現實元素釋放它的代入感,引領觀衆來一場透徹的排毒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