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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硌喉咙”的红薯饭

作者:时间娱乐

湘潭日报社全媒体记者冯叶

背景:1953年,中共中央通过《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与计划供应的决议》,对粮食等农作物全面实行统购统销。1955年8月,《关于市镇粮食定量供应暂行办法》发布,要求实行统购统销的市镇,对非农人口一律按劳动差别、年龄大小进行居民口粮分等定量供应,全国通用粮票开始发行,“计划吃饭”的时代到来。

讲述者:周爱莲,59岁,湘电集团(原湘潭电机厂)退休人员

1970年,岳塘区下摄司街道工人村的周家将家里唯一的大方桌换成了小方桌。毕竟,8岁的周爱莲和6岁的妹妹不能再与哥哥同睡,父母需要在总共15平方米的家里多架设一张床,只好委屈了吃饭的方桌。

这张边长半米的小方桌,四周挤着一家七口,饭桌上倒是空爽,只摆着两个菜碗,还都是素菜。饭呢,每人每餐限量一小碗。准确说,是小半碗,剩余半碗是被榨干了淀粉的红薯丝。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这碗珍贵的红薯饭,仍然是“难以下咽”的。用周爱莲的话讲,叫“硌喉咙”。

但是再难下咽,饿久了的周爱莲还是会将它吃得干干净净,即使不小心将饭掉到桌上,也要捡起来吃掉;遇到一粒谷,也要停下筷子,剥开来,吃里面未熟的生米。因为哪怕浪费一粒米,也是要挨打的。

在那个年代,每一粒米,都来得太不容易。

新中国成立初期,物资匮乏,粮食无法做到敞开供应。1953年,中央政府决定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1955 年,粮食等票证铺天盖地进入社会,人们的衣食住行光靠钱还不行,吃饭得有粮票,买布做衣得有布票,用一分钱买一盒火柴得有火柴票,孩子要是想吃口糖,还得有糖票。而糖票,通常只会分给有疳积病人的家庭。

但有钱又有票,也不见得就能换回物资。粮站、蔬菜店、豆腐店……但凡与吃有关的店铺前,天天都排起长龙。

已经8岁的周爱莲常被父母打发去排队。大热天里,她打着赤脚跑得飞快,一来是家里买不起鞋,路面烫脚;二来是去慢了,就有可能“排两小时仍空手而归”。如果是买热豆腐,就得早晨五六点去排队,因为便宜,买的人最多,小个子的周爱莲常挤在队伍里,被“热豆腐浇头”。

粮食排到了,拿回家,还得有一次家庭内部的分配。一个月的口粮是早就计划好的,每天吃多少、每人吃多少,都是定量的,而家里在外干体力活的人,会分得多一些。这意味着,在家里待着的人就得更省一些:晚饭后,已经黑掉的锅巴也不能扔,加些菜叶,兑水一煮,就是第二天全家人的早饭。

为什么自己得省着、留给身强力壮的哥哥?周爱莲本不明白,直到一次她去哥哥下放的农场看他——

周爱莲在田埂上遇到一名“老农”,上前问路,对方闻讯抬头,她才发现,这位皮肤黝黑、穿着又脏又破的工装、戴着旧草帽的“老农”竟是自己的哥哥。到了中午,她才知道,原来哥哥一直吃的是没放油的南瓜,不比“硌喉咙”的红薯饭强。后来,为了能吃上一点油水,哥哥和几个室友约定,以两月为期,轮流从家里带油过来,靠“粮油互助”熬过了那几年。

这种节衣缩食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年;这种互助的传统,也延续了好多年。1982年,周爱莲从技校毕业,被分配到湘潭电机厂。这里每个班组都有一个互助会,每名班组成员每月都会拿出少量钱和粮票放在互助会公用,谁家临时遇上困难了,可到互助会借钱借票,往后再逐月归还,无需支付任何利息。

每到傍晚,住在连排平房的职工们,都会端着饭碗挨家挨户串门。虽然每家的饭菜都有限,但每家腌菜各有滋味,每家欢笑也各有不同。晚饭过后,大人们搬出凉铺,排坐在坪里打蒲扇,孩子们围在膝下,缠着老人们讲故事。

到如今,粮票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吃饱饭、吃好饭,已成为日常。但家里人下馆子时,偶尔也会“忆苦思甜”,点上一锅红薯饭,孩子们吃在嘴里,是软的、香的、甜的,只是周爱莲和她的同辈人,仍然对此“难以下咽”。为什么呢?周爱莲说不上来,那些话语、那些故事,都堵在嗓子眼“硌喉咙”。她既难过,又开心——

她童年时吃的那碗“红薯饭”,她的女儿和外孙女,没有尝过,也再无需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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