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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打糕的故事—北漂青年回到延边家乡的回忆

作者:金甲叁在延边

在我的记忆里,糯米是我们朝鲜族人家常吃的粮食,代表着吉祥,糯米制品可人食,可供祭,甚至糯米本身也可用来占卜驱邪。在延边地区人们并不称之为糯米,而称为“江米”。

而糯米制作的美食,在朝鲜族饮食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打糕”。说来有趣,打糕一词是汉语称呼,在朝鲜族称呼中意译为“粘糕”,而汉语中的一个打字准确描述了打糕制作的捶打工艺,在这里不仅要赞叹汉语的言简意赅和准确形象。

讲述打糕的故事—北漂青年回到延边家乡的回忆

图片来源于网络

孩提时,计划经济时代,东北尤甚,家里仅有父亲为正式职工,母亲在家照顾一家老小,生计常常入不敷出。母亲心灵手巧,擅制朝鲜族美食,在小小的林场里,撑起了一座更加小小的朝鲜族美食作坊,掐指一算已有三十载,每每念及,深感父母之艰辛拼搏。于是“打糕”就成为了我们家庭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

父亲用一段粗木制作了打糕木槽,又作了两柄木锤。木槽长一米有八,宽七十公分,高四十公分,横切面呈平底U型,可我最爱的是木锤,两柄木锤憨憨粗壮,耍起来总觉得如李元霸附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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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糕舞锤图

母亲总是天蒙蒙亮起就开始淘洗糯米,洗好的米要整整泡上半天,只有米吸饱了水分才能够蒸的熟透,怎么判断是否泡好了呢,泡好的糯米掐在指尖用力一捻成粉最是恰当。那时候母亲很忙,经常让我去检查糯米的泡制情况,那指尖的一捻就刻在我儿时的记忆之中。

父亲在院里垒起来了大锅灶,下午时分就燃起了灶火,火苗像家里大黄狗的舌头一般舔着锅底,母亲不待大锅烧热便在锅里架好了蒸屉,有干净稻草时便铺上一层,蒸出的糯米饭便会稻香四溢,在稻草上铺上一层湿润的屉布,然后用漏勺把糯米松松的平铺屉布上,再在米上捣出几处空洞来方便窜气,盖上厚重的朝鲜族大锅盖,把一切交给时间和蹲在灶边的父亲。

父亲不善言语,但善于调弄灶火,不一会儿糯米饭的香气便飘得满院皆是,食客们闻着香气早已围在院里急不可待,彼此叨咕着今天要买上几斤几两……

糯米蒸好了,打糕制作的重头戏便要开始了。母亲麻利得把糯米饭盛到大盆里,父亲把糯米饭倒进了洗净的木槽,便拿起了木锤。

打糕虽说是打,其实第一步是碾,父亲用木锤一下下把糯米饭碾成团上,糯米粘力强劲,这一步最是费力,汗水一会儿就顺着父亲的脸颊砸在地面上——在我的印象中那汗水硕大,砸在地面上能激起灰尘。

母亲在旁也不能闲着,要协助父亲将延展开的米团进行归拢折叠。当米团再也看不到散落的米粒时这一步就完成了。

第二步就是最为激烈的捶打,虽说捶打激烈,但其实比起第一步要省些气力,记得父亲常和我说起捶打不可用蛮力,力气用尽木锤与米团粘连起来,便不能进行连续快速捶打,用力要巧,用寸劲,既要让米团受力,又要能快速让木锤与米团脱离,进行二次捶打。我常常喊着要我来打,可我打上一下就再也不能从米团中拉起木锤,父亲总是说我没用,滚到一边看着去,周遭的食客皆是邻里叔伯姨婶,对我尽是嘲弄,让我再长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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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父亲的武学“寸劲”不讲,母亲在旁趁着父亲下锤的空档,徒手站着凉水翻折滚烫的米团,两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捶打的节奏如同打击乐一般动听,食客们都不停赞叹父母的手艺,现在回想方知父母的恩爱与默契。

打糕捶打至不见米粒,浑然一体,父亲完成了工作,食客们便簇拥上来,母亲用涂着熟油的刀迅速得切割分装打糕。不消一会儿,一锅打糕便已售罄。时至今日,父亲仙去多年,母亲仍不仅感叹那时候打糕销售一空的热闹,也许真就是老天爷赏饭。

优质的打糕,要讲究真材实料,现在我去市场购买打糕,大多数都是稀软胶黏,毫无糯香,一入口便知这家打糕做的不地道,糯米泡水过度,多加水充了分量,打糕失去了筋性。近几年就算在延边地区也很难找到一块和我心意的打糕,只记得前些年去珲春参加亲戚婚礼,在本没有多少期待的宴席菜肴里,竟然吃到几块合意的打糕,劲道弹牙,米香十足,同去的母亲吃完了也是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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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糕蘸豆面加糖

打糕对于朝鲜族人代表着吉祥美好,是伴随我们一生的美食,从生至死一生相随,从出生满月、百天、周岁、生日、婚宴、六十花甲、祭祀等各种宴席上都不可缺少的美食,嫁出去的闺女回娘家更是要带上打糕,代表着女儿的孝心与诚心。

最最有趣的就是高考时节,在朝鲜语中考学,不是考上的而是“粘上”去的。打糕富有粘性,又代表着吉祥,所以考生家长就会将一块打糕粘在考场外的墙上,期盼自家的孩子能够顺利“粘”上理想的大学。

在我高考那年,非典肆虐,学生停课在家自学,母亲忧心忡忡,生怕儿子名落孙山。高考前一天,母亲就买了一块三斤重的打糕准备夜里去贴在考场的墙上。母亲平日最爱整洁,担忧去考场墙上贴打糕影响卫生,可又想到儿子的高考大业,咬咬牙带着口罩便去夜行贴糕。回来后神采飞扬,说晚上去贴打糕的家长可谓人山人海,考场也应景识趣得专门在外墙立了木板,划定了“打糕专区”,母亲既完成了使命又没有影响卫生,内心十分开心,夸赞考场的人性化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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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打糕专区

后来我顺利考上大学,家里终于出了大学生,母亲一直都坚信功劳不在儿子身上,而在那块能贴在考场墙上的打糕……

打糕的粘性来源于支链淀粉,彼此链接成立体网状结构,造成打糕的强劲的粘性。刚做好的打糕劲道弹牙,粘性十足,吃不完就要放心冰箱,冷藏的打糕变会硬如砖石,可防身自卫,再次食用就需要切成厚片加热,加热只能用油煎,不可蒸,不可微波,否则细软如浆糊不堪食用。油煎后打糕,外壳酥脆,内部却粘软适口,浇上蜂蜜,口味绝佳。如在隆冬季节,可用冻柿子汁代替蜂蜜,酥脆与粘软,滚烫与冰爽,糯香四溢、果香满口,对撞的口感充斥在口腔之中,让人欲罢不能。

外出读书工作十五载,离开北京回到家乡生活,儿时记忆情不自禁在心中翻腾。前几日问过母亲,儿时打糕槽锤等物今在何处,母亲说我不在家乡那些年,老房子拆迁,楼房里放不下这些东西都处理了。说完母亲便不言语,过了一会儿一句,她转身离开时回收旧物的人用斧子一下子把槽子劈了……

疼,好疼!

但是我也沉默了。

我知道那斧子劈下的是父亲留下的痕迹,是母亲心中艰苦奋斗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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