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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名妓赛金花的文学书写

从对赛金花题材的文学书写来看,近百年出现了三个高潮期。第一个时期是庚子义和团运动前后,第二个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第三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樊增祥的前后《彩云曲》也伴随着赛金花的形象而深入人心,成为经典名篇。

樊增祥的前后《彩云曲》产生于第一个时期。樊增祥前后《彩云曲》分别作于1900年、1904年。作品问世后,一时洛阳纸贵,遍传京师,为人熟知,赛金花也借助这几部作品声名更显。

两诗形成影响不是偶然的,一方面得益于其艺术性,一方面源于赛金花。《前彩云曲》主要描述了庚子事变以前赛金花的身世,卖身歌妓,被洪钧纳妾,出使西国,洪钧病逝后重操旧业。诗中盛赞赛氏之美丽聪明,诗序有曰:“英故女主,年垂八十,雄长欧洲,尊无与并,彩出入椒庭,独与抗礼,尝偕英皇并坐照相,时论荣之。”诗中极尽铺排之能事,来表现赛氏之魅力。诗中赞其美貌曰“钗钿横海照惊鸿”。赞其得到英皇眷顾的荣光,且把她比作汉时女外家“冯嫽”,又喻之为侍奉西王母之董双成。诗曰:女君维亚乔松寿……锦车冯嫽亦倾城。冕旒七毳瞻繁露,盘敦双龙赠宝星。双成雅得君王意,出入椒庭整环佩。妃主青禽时往来,初三下九同游戏。装束潜将西俗娇,语言总爱吴娃媚。侍食偏能餍海鲜,投书亦解翻英字。”这些描写都突显了她的美貌和才干,渲染了她盛极一时的情景和心境。这同她在洪钧死后的再次沦落以及种种不幸的遭遇形成了对比。由此,亦抒发樊氏对其人物命运的同情和感慨。《后彩云曲》作于1904年。该诗前半部分记述了八国联军进京时的暴行和清政府的无能。后笔锋一转转为称赞赛氏功劳,诗曰:“骂贼翻嗤毛惜惜,入宫自诩李师师。言和言战纷纭久,乱杀平人及鸡狗。彩云一点菩萨心,操纵夷獠在纤手。胠箧休探赤侧钱,操刀莫逼红颜妇。始信倾城哲妇言,强于辩士仪秦口。”其诗序曰赛氏力劝德人稍止淫掠事可以详述。此诗将赛金花置于庚子事变的大背景下进行描述,历来也被人视为诗史之作。

两诗问世后,均引起了世人的关注。据潘飞声《在山泉诗话》载,前《彩云曲》刚刚写就,便传诵京师,且与吴伟业《圆圆曲》相提并论。李之鼎在《宜秋馆诗话》说:“此曲人比之梅村《圆圆曲》,似无多让。”对樊氏艺术水平表示认同。嗣后,文稿又刊登在津、沪各大报纸。至于后《彩云曲》,樊氏显得更为得意,自评曰:“自谓视前为工,然俗眼不知。惟沈子培云‘的是香山,断非梅村,亦不是牧斋。’真是行家语。”党晴梵以为两诗气分大不相同,前曲风华典赡,后曲悲感苍凉,因为庚子国破,世事沧桑,慈禧虽然回京,但是朝中小人更是猖狂。樊山胸中有如埂结,所以借诗感怀。樊山尝谓知音难觅,殆未然也。时人能以香山、梅村相比樊诗,亦足见其地位。樊诗承继元白诗统,又与时代诗风合流。晚清时叙事诗是十分发达的,诗人队伍壮大,名篇亦多。如王闿运、郑珍、金和、黄遵宪、丘逢甲、王国维等,无不有优秀的长篇叙事诗传世。这些作品培养了时人的阅读习惯,积累了阅读经验,形成阅读期待视野,同时也激发诗人的创作欲望。

前后《彩云曲》为同时及后来者提供了足够的话题,包含了社会各个层次的审美情趣。主要来讲,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如何认识赛金花的形象,如何看待赛金花;二是史实,如赛金花是否与英国女皇合影,如和瓦德西的关系等。很显然,这些话题已经由文学延伸到了历史事实。当然,在艺术上,樊诗对赛金花美貌的描写、对其身世的渲染都为时人和后人所继承。从这个角度而言,樊诗为后来赛金花题材的文学生产和传播创造了话题,实有开创之功。这也是它为什么传播范围更广,影响力更大,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

前后《彩云曲》也刺激了时人的创作欲望,竞相赋诗。袁祖光有《赛娘曲》十首,碧葭塘主作《续彩云曲》、王甲荣作《彩云曲》、薛秀玉写《老妓行》,这三首皆为长篇叙事诗,亦为佳构。这样的创作热情延续至上世纪三十年代,如巴人作《彩云曲》,汤炳正有《彩云曲》。从这些诗歌所表现的的主题来看,多发挥前后《彩云曲》之一端。袁诗写赛氏与洪钧情事;碧葭塘主以为樊诗过于艳丽,为妓女立传有违温柔敦厚之旨。薛氏为女性诗人,很能感知女人之苦,对于樊诗,颇有微词,曰:“名士恃才总负心,佳人绝代偏蒙耻。”王诗分两次写毕,1900年写前半部分,1921续写后半段。王诗与樊诗有相似处,感叹其身世、亦有关时政,唯解除了樊诗之艳情以及诗中对赛氏的嘲讽,对赛氏予以同情。钱仲联先生对王诗评价颇高,以为其艺术成就高出樊诗,也是一家之言。至于薛诗,钱先生以为沈博绝丽,然未逮樊王二家,而翔实则过之。

许多诗话、文人笔记也纷纷讨论樊诗和赛金花。有对樊诗进行解读者,有关注史实者。潘飞声《在山泉诗话》关注樊诗的内容和传播;陈琰《艺苑丛话》关注洪钧身世;裘毓麐《清代轶闻》、徐一士《凌霄一士随笔》则关注赛氏与英女皇合影的不真实性;徐珂《清稗类钞·娼妓类》则详述樊诗所叙赛因逼死丫头而入狱事;郭则沄以为樊诗所叙赛氏劝乱保民为信史;王蘧常《国耻诗话》有感于此,认为国命系于赛氏为奇耻大辱。李之鼎《宜秋馆诗话》则评论诗歌艺术价值;郭则沄《十朝诗乘》是对樊诗的阐释;龙沐勋《忍寒漫录》则是对樊诗主题的认同。这些都是樊诗最好的注解,也足见其影响的广泛。这些在钱仲联先生《清诗纪事》(光宣卷)之樊增祥前后《彩云曲》条后都有辑录。

民末清初之际赛金花题材的小说创作也对樊诗的传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1902年,曾朴创作《孽海花》在《江苏》杂志上连载。日后又单独印刷出版,销量竟达到5万部,十分可观。在曾朴之后,续作有陆谔《新孽海花》(1912年)、张鸿《续孽海花》(1934年)。除小说外,剧本及舞台表演也是层出不穷。二十年代袁瞿园的《金花梦》,三十年代荀惠生的《赛金花》、新艳秋的《状元夫人》、陕西易俗社的《颐和园》等舞台剧。当然还有引起热烈讨论的夏衍剧本《赛金花》。

上世纪三十年代,樊诗经典化得归功于报刊。其实,当时塑造的赛金花形象均包容在了樊增祥的前后《彩云曲》中,无论是风姿还是爱国。这个时期典型代表是夏衍的话剧《赛金花》。该剧上演后,反响强烈,当时上海诸多报纸都有对该剧的评论和讨论,不仅如此,当时上海、北京等报纸积极评价赛金花在八国联军入京时的作为,表彰其爱国精神,并视之为女界先觉者。这样的评价无疑受到了政治环境的影响,也拔高了赛氏之形象。尽管如此,这些宣传还是激起了人们对赛金花现实窘迫生活的关注。可以说,当时的报刊直接兴起了赛金花接受的又一高潮。夏衍《赛金花》、当时的媒体塑造了一个全新的赛金花形象,对其命运的同情、爱国精神的肯定是这段时间的主旋律。

第三个时期,小说是赛金花题材的主要创作形式,与改编的电视剧、话剧共同形成了一个接受场域。金东方的《赛金花》、柯兴的《清末名妓·赛金花传》、阿成《绝世风姿·重说大清侠妓赛金花》、王晓玉《赛金花·凡尘》,还有瑞士华人作家赵淑侠的《赛金花》。最近又有话剧《风华绝代》上演。这些作品中或关注历史、或关注政治、或关注男女情事,但就赛氏之遭际则多给予深切同情。如仆马利阿《简析文学作品中的赛金花形象》一文就认为赛金花应该是被同情的“奇葩”,而不该是屡遭后人摧残的“孽花”。

文学史的书写,无疑奠定了前后《彩云曲》在文学史的地位。其实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钱基博就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中详细介绍了樊增祥及前后《彩云曲》,并将二诗全文录入书中。现通行的几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近代文学史》均对二诗做出积极评价,认为是近代著名的长篇叙事诗。地方文学史如《湖北文学史》也设专节介绍樊增祥诗。至于作品选集,影响较大者,如郭延礼编《近代六十家诗选》选樊增祥诗3首,《后彩云曲》是其中之一;再如钱仲联《近代诗钞》则录《前彩云曲》;地域性作品选集如贺亚先《湖北历代诗歌精选》录选《前彩云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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