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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和金钱(小小说)

作者:樱花说故事

广告公司的工作时间,是从来没有规律的。

忙起来可以连复活节、中秋节、什么节都没有,闲起来,比如说,今天2点来钟,上司就挥手让大家早点回去。

梅琪并不像他人那样欢欣。

她宁可忙得昏头昏脑然后倒头就入睡,也不愿意一个人回到那活棺材一样的房间里去。

男人寂寞了可以去酒吧饮酒,甚至随便找个“女人”来伴几个钟点。

女人寂寞了怎么办?她除了拼命工作来麻痹自己,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排遣呢?

30出头的梅琪,长得娇小玲珑,一双不大的眼睛活泼乌黑,配着偏黑的肤色,很有种南国美人的风韵。怪不得读书时同学送她一个雅号“黑牡丹”。

中国自古就有“红颜多薄命”之说。

“黑牡丹”自小家境平平。要板起手指数数,阿爷当年也是上海滩可以数数的“大亨”,有个棉纱大王之类的称号。

据说上海现在某国驻沪领事馆的房子,从前就是梅琪老家的豪宅……

而不论过去多威风,反正现在,梅琪只是在北角三千来元租人家一个梗房栖身。

追求梅琪的男人不是没有,只是大都家境平平的,至多也是一句“我家早先阔气着呢……”

梅琪早已下定决心的,要么不嫁,要嫁就要嫁到山顶。否则,无端端多一个人要服侍,多煮一份饭,人工还是拿现在的七八千,不值得呀。要碰上个先生恶点的,那更是雪上加霜。

每日对镜自怜之时,梅琪总觉得自己似那童话中沉睡着的美人,只等一位王子的吻来唤醒。

但王子没有来,自己却一年大过一年,渐渐地发现,周遭的男同事不少都是可称弟弟的!

“梅琪,碧丽宫在做‘情人’,我请你。”坐在她面前的杰米,涎着张脸说。

哼,这个半秃了的,一月才挣那么万来元的,也想弄个太太外的情人过瘾,他也配?

梅琪厌恶地看了眼杰米,刻薄地说:"我看你不如先去找个情人,再看‘‘情人’吧。”

杰米也不甘示弱,还了她一句:“想来你已有约了。我刚看见街对面泊着辆‘劳斯莱斯’,恐怕是来接你的。”

梅琪恨不得掷出一句:“就坐一辆‘劳斯莱斯’给你看。”无奈到底不敢,硬生生把这句话吞下去。

不一会,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

梅琪仍慢吞吞地整理着文件。

周末下午3点来钟就回去,不给那女房东笑落牙才怪呢!难道认真当定老姑婆了?

“小姐,我找帕米拉。”

帕米拉是梅琪的老板,自然是女老板。

只见那是一位50来岁、气度不凡的先生。

梅琪公司的客户,很少有这种老板型的,因老板本人不会亲自过问广告之事。

这位先生要不是年长了几岁,倒真可以算是一位白马王子了。

梅琪知道女老板早走了,但出于某种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她殷勤地招呼这位先生在会客室坐下,给他端来咖啡,并表示女老板一会回来。

“听你口音,也是上海人,对吗?”那先生说。

梅琪即时又改口用上海话与他倾谈,随即觉得两人间有种亲切感了。

“先生好面熟,哪儿见过。”她说。

那位先生只是笑而不语。

梅琪发现他胸前佩着一枚某知名团体的董事长证章。忽然想起有关报道本城知名人士的餐舞会、八卦新闻中,常常有他的镜头出现,怪不得看着面熟。他左手无名指上,白金戒指闪闪发光。这样的年龄,不可能还是孑然一身。

这位先生自我介绍姓庞,祖籍浙江南浔。

“南浔庞家可是个有名的甲富之族。”她说。

“皇帝也有几个穷亲戚呢,我家恰巧是庞家中的穷亲戚呢。我父亲做了一世小文员,我10岁时他吐血吐死了。”庞先生说。

梅琪虽然生在香港,但自小由奶奶带大,耳濡目染,对旧上海十里洋场的豪华,也略知一二,庞先生没料到这样一个后生女,倒也懂得不少老古仔。

两人一来一往谈得十分投机,不觉外面天色已暗下来了。

“看来,你们的女老板不会回公司了,不如你搭我的车回去。”他说。

他那辆乌黑发亮的“劳斯莱斯”就停在公司近处一个拐角上。唉!真可惜,公司的人走得一个也不剩,特别那个衰人杰米。

他留下他的手提电话在名片上说:“真高兴,碰到个小同乡。噢!是吃饭的时候了,一块去吃晚饭吧。上海有个有名的过时明星王丹凤,在尖沙咀开了间素莱馆,一起去尝尝,好吗?”

周末之夜,身边有这么个阔气威风的男人陪着晚餐,有“劳斯莱斯”房车兜风,真是个好浪漫的周末。

但是,梅琪毕竟是规规矩矩的女人,不是随便的女人。她再寂寞,也不会与一个刚见面的男人一起吃晚饭的。

回到自己那80呎的梗房,她又后悔得要哭出来。

周一返公司,告诉女老板有庞先生来访。

女老板是个50左右、高大健硕、很有几分西洋风韵的女人,她也是一个单身贵族。

梅琪想通过她的脸部表情来判断,这位女老板与庞先生之间的关系。

女老板只是低头阅文件,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知了。”

她会是他情人?一般亲友?生意上的拍档?梅琪也看不出个究竟,这种在商场上滚了十几年的波士,早就练成了一身真人不露相的本事。

下午2点有车来接梅琪一行,去清水湾拍一套有关饮料的广告片。刚走出公司大门,梅琪就怔住了。

广告片如人生好戏连场梅琪刚跨出公司大门,就看见左手街拐角,停着那辆令她眼熟的“劳斯莱斯”。

“怎么,看得那么投入。是来接你的?”杰米又在一边口吐恶语。

梅琪只是不理他。

不久,就见女老板帕米拉走出来,高跟鞋“笃笃”地敲着路面,威风中透露出几分女人的妩媚,用得上风姿绰约四个字来形容。

车门打开了,帕米拉坐了进去。

“不是来接你的,原来是接老板的。”杰米笑得像鸭子叫一样。

梅琪心里沉沉的。

帕米拉虽然不再年轻,却是富有的,也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而且与庞先生相比,还是属于很年轻的。

上海人有句俗话:龙配龙,凤配凤,乌龟对王八。帕米拉与那庞老板,倒是十分登对的。

那有七八十年历史的摄影棚,已搭出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世界。

梅琪盘腿坐在地上,冷眼看着。

强烈的水银灯下,几秒钟前互相根本不相识的几个临时演员,在努力按照导演的意愿,制造一幅温馨的图画,辛苦得大汗淋漓。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场假戏!

忽然,她觉得其中一个扮爷爷的好面熟!

只见他穿着一套白色休闲装,嘴上咬着烟斗,很典型的现代都市有型有款的阿爷相。

那演员本身也有做阿爷的年龄,身材很壮实,极有活力。

是班杰。10年前她去三藩市度暑假时,她姑妈的邻居。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10年前的班杰正当40来岁,是男人最好的年华。而他太太就看着明显比他老。虽然后来梅琪知道,他太太比他小5岁。那晚姑母还特地安排了个舞会,音乐一响,梅琪便怯怯地缩在一边。

姑妈这班年纪的,都钟意跳“华尔兹”等怀旧舞。20出头的梅琪,只会跳的士高”等可以乱蹦乱跳、没有什么规章的舞。

班杰和他太太也在跳。他太太已呈现发福的征状。他们不大登对。

班杰个头不高,但很健硕,特别他的腿很长,在跳“桑巴”时,他款款抖动着双腿,十分有味,十分性感。

梅琪躲在一边羡慕地欣赏着他,恨死自己只会像猴子般乱蹦乱跳。

“梅琪,为什么不跳舞?”班杰问道。

“我……不会跳这样的舞。"

“来,我教你。”他向她张开双臂,把她拉出来:“今天是你的日子,你应尽情地唱,尽情地跳。”

他宽大柔软的手掌,稳稳地又轻轻地数着:“一二三,一二三……”

20来岁的梅琪也交过几个男朋友了,但她顿时觉得,在班杰面前,那些人只能算作男孩子而不是什么男人。

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像班杰这样,有着宽宽的肩,稳扎稳当的手,性感撩人的双腿。

很快,她就可以随着班杰的步伐,进退自如了。

那是一曲:“今晚与你共贺爱情”。委婉多情的旋律,令梅琪徒生悲伤,她觉得自己活了20年,没有好好爱过,也没有为爱痛苦过。

当音乐结束时,梅琪竟有点舍不得与班杰分开。

从此,梅琪觉得与班杰之间,有种默契、有种沟通,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看得见,就像地下的流水似的。

又是一个周末黄昏。梅琪坐在院子的石阶上,本来以为从香港来到旧金山,总会遇到一些浪漫事,却没料到这样平静单调。

“梅琪,坐在大门口等谁?等你的白马王子吗?”什么时候班杰开车路过,还伸出头来对她开玩笑。

谁知道?或许从那时起,梅琪就开始等她的白马王子了。

“怎么周末也呆在家里。没有约会呀。”

“没有。”梅琪差点哭出来。

“好,我约会你吧,带你去玩一玩。”他说着把车门一开,将他的正在读中学的女儿放出来,把梅琪接上车。

“喝不喝酒?”他突然问梅琪。

“只会喝甜酒。”梅琪羞愧地说。她恨自己活到20来岁,什么都没见识过。

“带你去坐坐酒吧吧。反正你早满18足岁了。”他说。

当时,从来没男孩子约会过她去酒吧。她连兰桂坊,都未涉足过呢。

虽然天还未黑下来,但班杰带她去的那家酒吧,一进门就黑洞洞的,班杰伸出他的手,她的手即时埋没在他宽大的掌心中。

他替她叫了杯椰汁酒。甜甜的酒化成了一道暖流,从她心间淌过。她忽然好想大哭一场。

爱情和金钱(小小说)

他笑了,把她揽在自己肩头上。

她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他轻轻拍拍她的头:“下次可不敢再带你出来饮酒了。”

梅琪只是盯着水银灯下的班杰。一晃十年过去了。

今天她可以一连饮3杯酒都没事。

班杰口含烟斗,全神投入地配合着音乐节奏踏着舞步,忽然他手一扬,把烟斗一下甩了出来,就落在梅琪脚边。等机器停了,他过来捡烟斗。

“班杰。”梅琪轻轻叫住他。

他看了她半天,方惊喜地说:“梅琪,原来是你!”

“我已经这么老了,你都要认半天?”梅琪半真半假地说。

男人就不一样,10年来,班杰除了多了几根白头发,风采依旧。

导演在那边叫了。班杰扔下一句话:“等我拍完这场戏请你去坐酒吧。还会醉吗?”

梅琪想告诉他,那次她根本没醉。

下班后,总算有约会了。虽然不是白马王子,但能重逢班杰,令她觉得好高兴。

10年前,是班杰送她去机场的。临行前,他拥抱了她。

20年来,他是第一个拨动她心弦的男人。虽然他既不英俊,且也不年轻了。班杰的镜头到凌晨2点才拍完。

“困吗?”他问她。

她摇摇头。凌晨2点再有约会,那才够浪漫呢。

班杰开着一辆枣红的车。“是我儿子的。后生仔,就钟意太亮的色。去哪?酒吧都关门了。不如去我那里,有许多酒呢。这次你可不会醉吧?”

班杰暂住在儿子家,儿子在这城市的东部置下一千来平的楼。

“儿子是心脏病医生,月入数万,日子过得比老头阔气。"班杰很得意地说。

儿子全家去三藩市度假,他却来香港度假。

“这就叫市场交流,”班杰幽默地说,“否则航空公司都要亏本啦。”他已经结束了在三藩市的餐馆生意,执意要在还走得动的时日,多享受人生。

“反正儿女都已成家立业,对他们已尽了责任,我再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他说。

“比如过下拍电影的瘾。”梅琪笑着说。

“是呀。后生时候,个个都夸我为靓仔,问我为啥不去做电影明星。”

“你现在仍然很靓呀。拍广告片也很委屈你呢。”梅琪说。

这话不假。今天的班杰依然结实威猛,自有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班杰倒了两杯威士忌过来。“唉!平时太太成日都管头管脚,不准喝酒不追女难得现在太太鞭长莫及,自由了…但人也真怪,没有人管,浑身骨头又难受。可能没有人管,就没有人在乎你…”

“我这人却天生不喜欢有人管我。”梅琪吞下一大口威士忌,说。

“所以你至今不结婚?”班杰问。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不结婚?我真有一脸老姑娘的霉气?”她说。

“恰巧相反。现在惟有单身女人才会容光焕发呢。但话说回来,好比孩子玩够了,天黑时总要回家一样,家还是要有一个的。怎么,这些年来一直未碰到一个满意的?”

“像我打上这份工,常常忙到凌晨二三点,拍拖都没时间。”梅琪顺势沿着沙发滑到地毯上,高高架起双腿。

“我像个坏女孩吗?她自嘲地笑,说:“人都一样的,总想做点出轨的事才痛快!”

梅琪放肆地高举双腿,又吞下一大杯酒。

“比如,那天下午就有个庞老板,约我出去吃晚饭。庞老板!知道吗?世家来着呢。听讲这种老板,一出手就是签好字的空白支票,银码由你自已填…我应该跟他出去吃饭,答应他一切要求…然后支票到手…开它一笔大数目…”

“你饮醉了,梅琪!”班杰欲轻轻夺去她酒杯,她却抓得更紧。

“帕米拉一定与他有染。”她继续语无伦次地说:“帕米拉是我们的女老板。别看她扮得正正经经的,那庞老板打她屁股,她一声都不出,还骨头轻轻地笑。女老板都跟他有一手,何况我们这些打工女。”

“梅琪。”班杰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来跳只舞吧。”

梅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只手搭在班杰肩头。又说:“这个世界好不公平。你看我梅琪,人又不算长得丑怪,好坏也算留过洋,有张沙纸的,就是因为穷,穷人碰到的仍是穷人……

富人呢?至多请你吃餐饭,玩下你。风月俏佳人的幸运,女人,能有几个?本城那件传为佳话的婚礼,那位公子娶的,还不也是富。"

“梅琪,做什么老是穷呀富的,人只要活得快乐,钱够用,就可以了。"班杰说:"比如,我就觉得你很富有。你的美貌,聪明,都是钱买不到的。”

“哈哈,你说我漂亮?”梅琪双手搭住他颈脖问。

“你当然很漂亮,特别你的皮肤,就像黑缎子一样,还有你的嘴唇……班杰起初只是半开玩笑,但当梅琪那满是酒气的丰满的嘴唇,在他眼前开合一下时,他便觉得有点心神恍惚。

“是吗?”梅琪娇憨地一笑。

班杰定了定神,拿出长辈的模样对他说:“所以,你会遇上一个好男人的。他可能不一定有钱,但会对你很好,很护着你。”

“但是,他在哪?”她头靠着他的肩,茫然地问。

酒精令梅琪有如腾云驾雾的感觉。

她索性把脸贴住班杰,班杰成熟又结实的身躯,令她觉得好有安全感。

“你喜欢我吗,班杰?”她问。

“喜欢!”班杰摸下她的头发,动情地说。说实话,他没料到,梅琪比10年前出落得更娇媚。

“可惜我也只是个穷人,起码不是有钱人。而且,我也不年轻。否则,我定不只请你吃吃饭,我会娶你的。”

他本来是以一种开玩笑的神态说。说到后来,不知为什么脸有点红,幸亏可以以酒精掩饰一下。

“但是,你是很有钱的。只是,不年轻了。”梅琪捏捏他的鼻子。

她知道班杰在旧金山经营电脑软件,似乎做得不顺手。

班杰觉得梅琪的身子越来越重。她真的醉了。

他把她抱到沙发上,再替她盖上毯子。在他准备伸手熄灯时,觉得灯光下的梅琪脸色红润润的,睫毛长长的,娇艳得很。

他心动了一下,在她眉尖上轻轻一吻,便将灯关掉,回到自己房里。他点着一支烟,和衣在床上躺下。

10年前的梅琪,踏着“今晚与你共贺爱情”的步子,惊惊的、羞羞的,就像一只半生不熟的苹果。

10年后的梅琪,成熟、玩世不恭、性感,已是一只熟透的红苹果。看来,梅琪是个心气极高的女人。

她的嘴唇真美,睡梦中更美,微微地启合着,像微风中颤动的花蕾,又像在要求着:我很寂寞!我要人爱!要人宠……

班杰一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像花瓣般,在微微颤抖。

“见你个大头鬼!都几十岁的人啦,还要想这种荒唐事。”他心里狠狠地骂了下自己,熄灯睡了。

外边厅上的梅琪,倒慢慢清醒过来。此时天已渐亮,约5点来钟了。她蹑手蹑足行到冲凉房,洗了头冲了凉,又把散乱在一地的酒杯酒瓶一一收拾好。

昨天开夜工,今天上午公司可以不用去。但也总得回去换下衣服。收拾好大厅,已是快7点了。她给班杰留了张字条,叫了部“的士”回家去。

梅琪一到家就舒舒服服换了睡衣,钻进自己的床,有一种彻彻底底的放松。

她准备好好再睡个“回笼”觉,到下午才返工。

床头电话叫了。

“是梅琪小姐吗?你昨晚一晚没回家?”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柔声。”

梅琪一惊。

电话那头嘿嘿笑起来了,是庞老板。

“昨晚加班加到凌晨,不敢独自回家,就在女朋友家睡了一晚。”

“一起吃晚饭好吗?”说着,他报了间高级会所的名字。

那是一间梅琪常有风闻、却自己永远没有机会涉足的高级场所。

“我的老板去不去?”她抑制住兴奋之情,故意冷冷地说。

觉得出庞先生愣了一下,随即便哈哈大笑说:“我和你老板在一起是公事需要,今天约你吃饭,完全是私事。”

“谁和你有私事。”梅琪娇嗲地说。

梅琪开始刻意地打扮自己,去那种场所可不能让人笑话。

她的衣服扔了一床,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为了贪便宜,拣了一大堆廉价衫,其实全是一堆废物。谁叫自己没有能力呢?

她决定即时去中环抓一套来,但时间不够。电话又叫了。“梅琪,”是班杰。“你怎么走了也不叫我一下,黑麻麻的就一个人走在街上,多危险。怎么?喝多了没事吧?”

他的声音中有种力量,令梅琪的满腹委曲忽然化成两股清泉淌下来。

“梅琪,你怎么了?你哭了?出什么事?”

班杰包含在话语中深深的不安和关心,令梅琪哭得更伤心。

多年来,很少有人如此在意她。

“我没有衣服。今天朋友请我吃饭,可是我没有衣服。”她像个小女孩,得不到心爱的洋娃娃似的,哭得很伤心。

他问明了她在哪儿吃饭后,便说,“傻女,哭肿了双眼就更不漂亮啦。你有黑色的衫吗?”

“有!”梅琪记起有件在玛莎抓来的,才600来元的黑布直身裙。

“记住,有位时装大师说过:如果你没有漂亮的衣服,只需穿上一套黑衣服,然后挽着一个心爱的人,此时的你,会具有皇室的风范。”

“好!”梅琪此时也想到,这件普通的黑裙,再配上那套意大利金饰,确会有种端庄高贵的效果。

“谢谢!”她又高兴起来了。

“不过,可别过12点呀,我的灰姑娘。”班杰疼爱地叮嘱她几句。梅琪觉得心里暧暖的,有人叮嘱的感觉真好!

黑色果然将她装扮得十分有风韵,那蕴藏在她血液中祖传的名门淑女的遗传因子,在黑色的衬托下,得到最大的发挥。

连庞老板也禁不住赞美一下:“到底是阿拉上海的名门闺秀,好高贵!”

爱情和金钱(小小说)

梅琪30年来,是第一次接触到如庞老板这样一个有钱人。她发现生活中的大老板,与电影中扮出来的大老板,其实好唔同。比如这个庞老板,吃东西时嘴巴发出响声,汤汁沾在手指上,他会伸出舌尖‘嗦’地吮出声。要不是梅琪知道他的身份,真不会跟他出来吃饭。

相比之下,班杰到底是读书人,又在美国生活了十几年,修养和举止比庞老板更像老板。只是,他没有庞老板拥有那样的大车和大屋。

“你们家在上海轰轰烈烈之时,我庞某人还是上海穷人家的孩子呢!”他的话这么说,语气却是十分得意。

“要不是时局剧变,我也不会沦落成这样。”梅琪神色黯然地说。

“你这样也不错,年纪轻轻万把元一个月。”

哎!万把元有何用?你又不是不知,现今香港的物价涨得多离谱,一套晚装,都要买到万把元。”梅琪忿忿地说。

“去‘连卡佛’买衫的人,一般都不会只有万把元人工的。”庞老板阴阴地笑着。

“我天生是小姐的脾气叫化子的命。”梅琪说得伤心,眼圈都红了。

“不过梅琪小姐,我看,你天生就是‘连卡佛’的品味。只要找个有钱的老公就得了。”

“那你替我找一个。”梅琪也就厚着脸半真半假地说。

“我去哪找?我的朋友都是有太太的。不过我看,这也是无所谓的。一个男人,要捱到发达,必定都已经三四十岁上下,这岁数还不娶太太才有问题呢。”庞先生说。

“我太太是很明白的。”庞先生看着梅琪不出声,又接下去说:“只要我不明目张胆另外娶阿二,她是由我的。”

梅琪觉得他的这番话,有点离谱了。

“像你这样靠份工想过好日子,不容易的。其实……嘿嘿。”庞老板不说了。

梅琪忽然觉得,这位西装革履,外表彬彬有礼的、传媒上常常把他写得德高望重、敬业乐业的大老板,原来竟是这样猥琐!

“我的老板柏米拉,她要想过好日子,可不用靠男人啦。”梅琪冷冷地说。

“哦,柏米拉。”庞老板完全显出一派情场老手的口气:“她不漂亮,但很有风韵、有能力,就是太要强,即使在……"他干笑了几声,住了口,十分暧昧地向梅琪眨眨眼。

“可惜,她年岁大了点,保养得再好,毕宽也有这点年纪了。”他又接着说。

梅琪很有点幸灾乐祸,别看柏米拉在公司神气活现,她也有不及她梅琪的地方。

“你年岁也不小了。”梅琪瞟了一眼庞先生稀疏的发顶,讥笑着说。

“男人可不一样。”不料庞老板胸一挺,说:“男人的青春不在他的年岁,而在他的口袋里。我现在,还有妙龄女郎追求我呢!”

这话不假,但梅琪觉得好肉麻。

“其实她们总也因为有好处,才会找我的。知道你们的柏米拉是怎样发起来的?”他说着就滔滔讲起来。

原来15年前,柏米拉不过只是个百货公司化妆品柜台的小姐。

“是我介绍她入广告行,我名下一切广告均让她做,她这才发起来的。”

梅琪心里一动。

“所以说,我可以让一个女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信不信?与其嫁一个打工仔,灰头灰脑捱一世,倒不如找个好男人做靠山。像你们的柏米拉,谁还会追究她的过去?哪个不把她列作广告界女强人?”

“所以说,你有什么心愿,尽管向我提出,我不会亏待你的。”庞老板说着,伸手在梅琪腿上拍了拍。

梅琪心里在一阵反感,奇怪的是,她竟仍满险堆笑。

在送梅琪回家的路上,那宽大的房车好像突然缩水,庞老板的身子总有意无意地挤向她的胸部。

回到自己那80尺的梗房,梅琪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冲凉。

一直令她无限向往的烛光晚餐,原来竟是这样乏味?

睡到朦胧之际,电话叫了。

“灰姑娘回来了。怎么有没有掉下水晶鞋?”是班杰!

“那……老板,太俗气。环境倒不错。”梅琪说。

班杰格格笑起来。

“明天我再带你去吃晚餐,同一地方。你看看我,俗气吗?”他说。

“那……还是穿这套黑衣服?你不介意吧?”

梅琪迟迟疑疑地问。

“反正明晚8点,我到你家来接你。”班杰说。

次日晚上8点整,班杰果然按时来到,他手中提着一包东西。

“仙女给灰姑娘送漂亮衣服来了。”

穿上新衣服的梅琪,真是更加雍容高贵,光彩动人。

“你真是天生应该穿名牌的。”班杰退后几步欣赏着她说。

梅琪一听这话就伤心了:"就怪我时运不好,没赶上家里好日子。”

“你现在也很好呀。梅琪,记住,活着,健康又快乐,就是最好的时运。记得莫泊桑的《项链》这个故事吗?千万不要让浮华的虚假,遮住你对真实生活的认识。”班杰说。

有如电影明星,可以把亿万富翁扮得活灵活现,当梅琪挽着班杰再度步入跑马地那家豪华餐厅时,自己都觉得是位身价不凡的阔太太。

“今天,权当最后的晚餐吧!”班杰说。

“怎么说这样的晦气话!”

“我要回三藩市了。我儿子一家明天回来,我不愿和他们挤在一起。”

“那…你会再来吗?”梅琪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不知道!来一次也不容易。”班杰低头玩弄着手中的汤匙:“但我想,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梅琪说着,眼圈又红了:“我已习惯有你陪我了。”

“傻囡!我会再来看你的。”班杰伸手抹掉她的泪水。

“我也习惯有你了。你让我变得年轻了!”班杰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如果我还年轻,如果我仍是单身,我会娶你的。你是一个那么好的女人,只是…我没有钱,而且……”

“你不会要我的,”梅琪抓住他的手,哭着说:“我爱虚荣,爱花钱…”

“女人,都是这样的。”班杰宽厚地一笑,“不虚荣,不爱花钱,还叫什么女人?只是,可不能太过了!”

晚饭后,班杰把她送到家门口。

“我明天一早的飞机,你会来送我上机吗?”

梅琪只是摇头。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告别了。别哭了。看!把你的新衣服都哭湿了。”一种从来没有的绝望和悲伤从梅琪心里涌起。她觉得30年来,自己死死候着的白马王子,其实就是班杰。他是这样懂得她。他是那样宠她。

在办公室里,梅琪人坐在写字台上,心已飞到机场。

她瞄了一眼时钟,这时间正好是班杰飞离香港。

老板帕米拉写字间门一开,只见杰米一脸怒容走了出来。接着,又见帕米拉拉长着脸伸出头,数说着另一位小姐的不是。

“这个老姑娘,大概到更年期了。”杰米嘴里咕噜着。

说也是,帕米拉最近火气特别大。

梅琪桌上的电话叫了。拎起来一听,是庞老板。

“我帮你转入老板房,她在。”梅琪说。

“我偏偏是找你。”庞老板说。“中午一起吃饭,我还请了帕米拉。我告诉她,你是我亲戚。”

“你在讲什么?”

“讲是我亲戚,她以后就不敢欺侮你呢。”

刚刚放下电话,帕米拉黑着脸叫她入房。“请坐!”帕米拉指指桌前的椅子。

梅琪很少这样与帕米拉面对面。帕米拉的眉眼很漂亮,线条起伏有致,然而到底上了年纪,脂粉遮不住日渐衰老的年华。

“你与庞先生是亲戚?”她双眼逼视着梅琪。

“有点亲戚关系。”梅琪回答。

“怎早不听说?”她问得咄咄逼人。

“原来你早认识庞先生啦?在你做化妆品小姐的时候?”梅琪也不示弱。

帕米拉果然被刺痛了。

“我小时候穷,也没读什么书。17岁就出来做事啦。”帕米拉挑战地说:“所以,我什么都做过,学问也不如你们留过洋的。好在,现在有你们在帮我。”

言下之意,你们这批出过洋的,不是照样受雇於我这个化妆品小姐出身的。

到底是她发人工的,梅琪不敢太得罪她,也就收了口。

“庞先生交代了,一起吃午饭。”帕米拉说。

梅琪与帕米拉,在同事们万分疑惑不解的目光下,齐齐走出写字间。

庞老板已在餐厅等候了。这是家知名的高级会所。看得出,侍应生都对帕米拉很熟悉。

“这位梅琪小姐,是我亲戚。”庞先生特地把梅琪一揽,说。

梅琪觉得,帕米拉十分怨愤地瞄了一眼。她心里有一阵胜利的快慰。

在进餐时庞老板与帕米拉谈的只是生意。

“我已决定了,从现在起,我名下的一切广告,都交由你公司做。”他说。

帕米拉即时脸上泛起一股得意。

”庞老板笑眯眯地看定梅琪说。 “但是,一切都要由梅琪小姐监制。

帕米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午餐完毕,庞老板又用他的漂亮房车送她们回公司。

到了公司门口,帕米拉即说:“我不在此下车,我要去中环办点事。”

梅琪心里明白,身为老板,自然不屑让下属看到,她与一个女下属,同时接受一位男士的邀请。

梅琪下了车,此时适逢杰米走出公司大门。

杰米没料到,从这辆名贵房车走出来的,竟是梅琪!

梅琪回到写字间自己的座位上时,很有种吐气扬眉的感觉。

有个财大气粗的大老板在撑她的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愿多想。反正,还年轻,还有人宠,总是好的。

回家的路上,又想起班杰,觉得好失落。远远看见大厦大门外,站着一个人。

梅琪斌然看见,大厦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倚立在那里。

“班杰。”

梅淇飞奔过去,一把楼住他。“飞机改航期啦?”

班杰没有回答她,只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你还在,真好!”梅琪拾眼看着他。

不知不觉地,两个人的嘴唇粘在一起了。梅琪只觉得,她盼这个吻,已盼了30多年!

“跟我走。”

班杰说着就拦了辆的士。

“我昨晚想了一夜,我决定不走了。”班杰很诚恳地说。

他结实的臂膀,把她搂得紧紧的。

“我相信10年前,你还是个女孩子时,我已爱上了你。我不能再失却下一个10年。我没有多少个10年可以挥霍了。”

梅琪只是不出声,心里觉得好幸福。

“你带我去哪?”半天,她才想起要问他。

“问也不问清楚就跟我走,不怕我拐走你。去我酒店。”

那是位于尖沙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这里是真正的两人世界。没有人来打扰我们。”待他们从快乐的巅峰中滑下来,天已全黑了。

班杰抚弄着梅琪的头发说:“谢谢你,梅琪。本来,以为自己老了,不行了。没料到你唤醒了我! ”

班杰又说:“我很怕老,但这是事实。连拍广告,都是扮阿爷的角色。但你却让我感到年轻,像回到10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

梅琪更紧地依偎着他。

“你还可以在香港留几天?”她依依地问。

“如果你愿意,我不走了。”

“真的?你的家在旧金山,你在香港是过客,你早晚要回家的。”她说。

班杰起身点了枝烟,深深地喷了一口,说:“真不知该怎么对你说。我只能说,我能给你的,只是我对你的爱。其他,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甚至不能给你个家。”

梅琪只是不作声,更紧紧地抱住班杰。

“我太太是与我一起创业奋斗过来的。我不能扔了她。虽然说,我对她只有责任而没有爱。”班杰低沉着声音说。

“有你,就意味着有家。”梅琪说:“我觉得我这样等了30几年,其实就在等你!”

“但是,我不富有呀!”班杰说。

梅琪用一个长长的吻堵住他的话。

“我走不掉了。真的走不掉了!”班杰吻着她,呻吟着说。

次日梅琪返公司,老板帕米拉把她叫了进去。

梅琪哼着歌,用铅笔轻轻打打门,几乎是踏着舞步进去的。

帕米拉盯着她半日,方说:“办公时间,请端庄点。”

接着,扔给她一叠文件。“这里有几个广告,刚刚接。你3日内把构思交出来。”

然后,又拿出前日梅琪交给她的一个广告构思,话中有话地说:“这个构思太老土了。虽然有庞老板替你撑腰,但公司是我的。你是我雇用的。 ”

梅琪听了十分不服,却也不敢出声。

“梅琪小姐。你尚年轻。年轻的女人,只要不是太难看,总会有不少方便。但好看很快会过去的。女人没有一点真本事,到年老色衰,是很惨的。”

“谢谢董事长的关照。我上有父母,他们也会关照我的。”梅琪狠狠地给了老板一个软钉子。

心里怀着爱情,每一天都会像过节那么快乐。

每天下班,班杰总会在她写字楼附近一间咖啡室等她。然后他们一起烛光晚餐,再一起回到班杰的酒店。

一转眼,又是3个礼拜的时间过去了。俗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真的要回去了。”班杰不大肯定的声音说道。

“你回去吧。我会等你,直到你再回来。”

班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她。

“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梅琪忿怒地说。

“不,”班杰回答道:“我想在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再住酒店。我想有个家,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你作主去找个合适的房子,价钱贵一点没关系,地段要好点。房子不要太小,床更不能小。”

“你坏!”梅琪娇嗔地捶了他几拳。

“你生气吗?傻囡!”班杰说着一把搂住她,“许多事不能光看表面。表面上看,我很不道德,自己有太太,却又要钟意你,好像还在照顾你。其实,我们只是碰上了,爱上了。你并不贪我的钱,我也没有存心欺骗你。”

3日后,梅琪终于送走了班杰。他们相约半年后再见。

梅琪重新又回到了她的那间小小的梗房里去。因为多日没回来,房里有股浓浓的霉气。

梅琪觉得一下失却依靠,扑在床上哭了。

电话响起来。是班杰又回来了?她下扑向电话。

“梅琪小姐?早一阵你怎么失踪了?打你家的电话总是没有人接。”是庞老板。

不知为什么,梅琪竟然有点高兴起来了。

梅琪自从与班杰在一起后,很少想到庞老板的存在。今天庞老板打电话来,她不禁有几分沾沾自喜。

不管庞老板有多俗气,他毕竟是本城知名的人物。

“喂,那住在××酒店的男人,是你的什么人?”庞老板接下来就问。

梅琪一愣,即对他忿怒地说:“你无权来盘问我。”

“我不是盘问你,只不过是关心你。”那边柔情地说。“香港坏男人很多,怕你上了别人的当。”

“但是,你是在干涉我。”

“我哪有空来管你这笔闲帐。”庞老板不屑地一笑,说:“是司机看见的。好了,不谈了。明晚此间有个餐舞会,我请你参加。”

妙!就是报上的彩色版常常登出的本城的名门淑女常出入的、极有层次的餐舞会。那是梅琪做梦都做不到的真正的餐舞会!

可能,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会喜欢舞会的。

“但是…”梅琪又觉得,手里没钱,真的什么事都办不成。哪怕去舞会,她没有晚礼服呀!

“又怎么啦?”

“我…”梅琪欲言又止。

“明天晚上九点,我到你家接你。”

还是穿班杰送的那套礼服吧!

刚回到写字间,正好帕米拉与她迎面走过。她觉得女老板狠狠地盯了自己一眼,恶得都要滴出血来。

梅琪不禁心里发抖。

刚回到自己座位,只见台上有一只大纸袋,是名店“仙奴”的纸袋。

“是谁的?”她奇怪地问。

“刚刚一个司机送来的。”杰米剔着牙齿,一脸暖味的笑容,说:“我起先也以为犒错了,梅琪现今也发达了,买这么贵的衫,还有专人送货上门,照顾得真周到。”

梅琪听了,索性来个以毒攻毒,冷冷地说:“周到吗?杰米,作为同事,我倒也想你对我照顾得周到些哩。”

“照顾不起。”杰米酸酸地说。“那你就别多嘴。”梅琪反唇相讥。

“喂,办公时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多难听呀!”什么时候,帕米拉黑着张脸,走进来。

“今天下午6时,去清水湾片场。”她扔下一句话给梅琪,就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写字间。

下午6时去清水湾?那舞会呢?

梅琪自管推门进入帕米拉写字间。

“老板,今晚我有事。是不是能安排其他人去片场?”

帕米拉除下老花镜,看看她,半天才说:“什么时候你连进我办公室要敲门,都忘了?再说,什么时候你开始学会与老板讲价?”

“我的工作已全部做完。去片场原本就没我的事。”梅琪索性把话说明了。

“你今晚到底有什么重要事?”帕拉咄咄逼人地追问。

“今晚我要出席丽晶酒店的一个餐舞会。”梅琪把头一仰,傲然地说。

“怪不得这么神气,别开心得这么早!女人,不会永远年轻的。”

梅琪只是不作声。

“好吧,你去参加舞会吧。明天,后天,你也去舞会吧,你不用返公司了。”帕米拉说。

“走就走。”梅琪转身就走。

中国人倒有句话:争气不争财吆。

虽然被炒了鱿鱼,但梅琪心绪丝毫没有受影响。此时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莫过今晚的餐舞会。

庞老板人虽俗气,看不出审美眼光倒不错,或者,名牌的设计,从来就是不俗的。

那件白缎上衣配着银黑色闪光缎裙,裙齐膝长,像把倒扣的伞一样,令梅琪玲珑浮凸的身材,更显得婀娜多姿。

“看,多合身。”庞老板得意地说:“只要我扫一眼,就知你该穿哪一码的衫。”

那是一个慈善餐舞会。

但见不少似曾相识的男女,不时夹在人丛中,都是本城那些常上电视和见报的名人。

“你看,这些都是等一阵要义买的。”

庞老板指着玻璃橱窗里一排钻石饰物,对梅琪说。

“你说哪一样最好看?”庞老板又问。

“哦,这只钻石蝴蝶胸针真漂亮。”

“好。”庞老板说着,就记下了这只胸针的号码。同时,他找那位负责小姐:“等一下开始义卖时,这枚胸针替我留着。”

这晚,可谓是梅琪最意气风发的一晚。她出尽风头了。

直至凌晨3时,她才坐上庞老板的豪华大房车。

过量的葡萄酒令她昏昏沉沉。“醉了?”庞老板说着伸手一把揽着她。

她觉得头重重的,便躺在他怀里。

“这个小礼物送给你。”庞老板说着,掏出一只精美的首饰盒,里面躺着那只钻石蝴蝶胸针。

梅琪一喜,酒也醒了一半。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受得起。”她嘴上这么说,却对那胸针爱不释手了。

突然她发现了,车子早已开过了她的家。

“我家已过了。”梅琪看看车窗外,说。

“这么晚了,你下面的管理处都会落闸上锁了,不如就在我家过一晚。”

“这。”

梅琪来不及再答话,车已经在跑马地一幢宽敞住宅前停下。

“这…”梅琪再次表示迟疑。“快下车吧,我的司机也要下班了。”

庞老板催促着她。

她转念一想,他当着太太的脸,总不会把她怎样,也就跟他下了车。

他家住在28楼。豪宅毕竟不同一般民宅,连吸入的空气都特别香。

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庞老板一一 开亮了灯。

“你太太呢? ”

“我太太长住在日本。”

“你的孩子呢? ”

“我这样的年纪,孩子早已成家立业,全都飞走了。”

“那不行,我要回去。”梅琪说。

“怕什么。”庞老板自顾在沙发上坐下。拍拍沙发,说,“过来!”

声音里有种不容抗拒的威力。

梅琪乖乖走过去。

“其实,你早已准备做我的女人啦。否则,你怎么竟敢与帕米拉顶嘴,惹得她把你炒掉?”他什么都知道。

他的话提醒了梅琪,明天起,她已无工可返了。

“你还有什么可以多想的呢?一样做人的阿二,不如找一个像我这样的,有财有势的,喏,那只蝴蝶钻石胸针,你用几年人工都买不到呢!”说着,他的手已轻轻扫到她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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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梅琪还是死死守住这道防线。

“别傻啦。像帕米拉,送上门来,我还不要呢。”庞老板喘着粗气说。

梅琪到最后,只能认命地把眼一闭,任凭庞老板的手,恣意地在她身上活动。

走第一步是最难的,走了一步,再走一百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次日回到自己的梗房,梅琪对着穿衣镜中的自己,细细打量了半天,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夜半,电话叫了。是班杰。

“梅琪,昨晚你怎么没回家?我打了一晚的电话,急得我…你没事吧?你为什么哭了?”

“我…”梅琪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理由:“我被老板炒了。”

“就为这事?”班杰似松了口气:“香港大把机会可以找工。再说,还有我呢。”

梅琪哭得更伤心

“别哭了。喂,叫你找的房子找到吗?我可不愿在下次再住酒店。我要回家。懂吗?”

放下电话,梅琪埋在枕头上大哭。她觉得自己把一样极珍贵的东西打破了,且是明知故犯,有意打破的。早上起来没有工可返,心里有一种失落的感觉。正懒懒地躺在床上想心事,庞老板又来电话

“11点在楼下等,我来接你。”接着只听见他在电话里哈哈地笑了:“怎么,我功夫不俗吧?还想再尝尝吗?”

梅琪一下挂断了电话。就为了一场舞会,一件舞衣,一只钻石胸针,她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和自由。太贱卖了一点。

11点整,庞老板的车在下面等着。她木木地上了车,任由庞老板把她的手,有如糯米团般捏来捏去。

车在一栋八成新的楼前停下。 庞老板带着她走进去。

这栋楼的大堂十分漂亮,那大厦管理员似对她十分熟悉。

“阿龙,这位是梅琪小姐,你要好好关照她。”

“放心,庞老板。梅琪小姐你尽管吩咐我吧。”阿龙嘴上说得客气,眼光却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庞老板把她带到10楼一个单位。

千来尺的地方,设备豪华,却有种酒店的味道,而没有一点居家的气氛。

“你今天就把行李搬过来。我庞某人的女人,不能住梗房。”他说。

“行李搬来,就在家里等我电话。”他再说。

“但是,我下午想去见份工。”

“见啥工,笑话。”庞老板说:“要再让一个老板看上,我怎么办?好,我走了。”

梅琪一个人留在房里,主人房搁着张双人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水味。很高贵的香味,很熟悉,但她想不起谁用过。似乎不久前,刚刚一个女人离开。

梅琪不知自己属于来这里的第几个女人。

有人轻轻敲门。是那贼眉贼眼的管理员。

“庞老板交代了,着你即刻去取行李。的士已叫好了。”

梅琪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下楼去。她知道从此,她的一举一动,何时出何时入,何人来看她,管理员都会一一看入眼,再向庞老板报告。

拎走了自己的行李,小小的梗房更有种人去楼空的凄凉。

“班杰永远找不到我了!”

想到这里,梅琪便心如刀割,泪如雨下了。

一天又一天,日子流水一样过去。

梅琪已慢慢习惯了情妇的生涯。名牌衣衫,也慢慢塞满了她的衣柜。那天,她刚买了套麻质的套裙。她一下想不出该去哪,便叫了辆的士去中环。兜了几家名店,猛然发现,自己以前工作的那间公司就在附近,便顺便行过去看看。

同事们只是冷冷地敷衍着她。

她相信他们是妒忌她。杰米更是整张脸都酸酸的。

“杰米,老同事啦。”梅琪故意冲着他说:“我哪日没饭吃,还要仰仗你多多照顾。”突然,她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

即是她第一次由庞老板带到现在居所时,在卧室嗅到的,同一样的香水味。

帕米拉走进来。梅琪记起,帕米拉常用这个牌子的香水。虽不昂贵,但香味很特别。

“梅琪小姐,别来无恙吧?”帕米拉对她笑了笑,问:“新居怎样?替我问候龙伯。还有,厨房那个煤气开关有没有修好啊?”

梅琪给她说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同事们在一边看着热闹,正应着上海人一句俗话,不出银钱看白戏。

待帕米拉踏着神气的步子走进她自己的写字间,同事们方才窃窃私语着。

“这叫前客让后客,乌龟让嫖客。”杰米冷冷地吐出一句。

梅琪在众人的轻蔑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世界是残忍的。

虽然帕米拉与她,同是或曾经是被人照顾过。但今日的帕米拉有财力,有实力,而且大家还在她手里领薪水的。自然而然,那嘲笑的目光就转向梅琪的身上。

“谁说我没钱?”

梅琪像疯了一样,走去太古广场疯狂采购了一圈。

“梅琪小姐,”看更的龙伯,对她扯起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庞老板来电话了,说他要去深圳几天。”

梅琪也不理会他,自顾上楼去。这一阵,庞老板老往深圳跑。管他呢!

梅琪巴不得可以清静一阵。

她把买来的靓衫一件件在镜前试着。也不知怎么搞的,近来不用减肥,穿的衫码就一个劲往下跌,再瘦下去就不行了。

有大屋住,不用返工,用钱不用计算,怎么还不长肉?

她把衣服又一件件除下来,堆在床上。

现在她拥有那么多昂贵的衣服,但是,谁会欣赏她呢?庞老板早已没了那份新鲜感,也当她没事人一样。况且,他一直表示:“我最钟意你不着衫的时候。”

庞老板完全把她当做一件取乐的工具,而从来没有将她作为一个有个性、气质、喜怒哀乐的女人来欣赏。

如果班杰,一定会对她今日的高贵仪态和风采,赞赏不已。但是,她想不会再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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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八月中秋,她原指望庞老板会来陪陪她。为了做庞老板的外室,她已与家人、朋友,包括自己深爱的班杰都断绝了来往。庞老板便成为她唯一的世界了。但他却去了深圳。

中秋之夜,明月当空。梅琪独个儿坐在冷清清的厅内。

30年来,每当月圆之夜,她有过多少幻想!

她的白马王子始终没出现。她觉得再也不能在这里独自呆下去。梅琪披上外衣下了楼。

“去哪,梅琪小姐?”龙伯像狗般伸长了颈项。

“你少管闲事。”梅琪狠狠地扔下一句话。

她拦了辆的士。“去哪?”司机问。

“去哪?”她有哪可去?

“去xX酒店 。猛地,她记起,班杰当年住的那家五星级酒店,她曾与他度过那么多欢乐良宵的地方。

她恍恍惚惚地走进大堂,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揽住个年轻女人,在她视线内闪晃过。

那是庞老板?不是讲他去深圳了吗?

梅琪急步跟过去。他们入了电梯,她也跟进去。

“你来做什么?”

庞老板一扭头发现她。 恼羞成怒地问她。

电梯里其他人,都把目光投向梅琪,令梅琪难堪万分,但她仍红着脸说:“你不是说去深圳?”

同时她发现,他身边的女人,活脱脱一个大陆妹打扮,只是年轻得很,而且,五官眉目很漂亮。

“你管我呀,你也配?”

庞老板说着,带着那女人走出电梯,留下梅琪一人,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中。

梅琪忍着一肚子委屈和痛苦,回到自己住所。大门口,一个颀长的身影倚立在那里。

“梅琪,你答应过我,等我回来的。”

是班杰。

“我给你信,给你电话,都没有回音,连电话都改了。出了什么事了?是我做错了什么?”

“班杰!”梅琪张大了口,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讲不出来。

“我去你公司找你,你们的帕米拉,给了我这个地址。这是很贵的地区。这里,怕不是你替我找的安家之处吧?我负担不起。"班杰说。

梅琪只是哭。

“本来,我已替你带了一份礼物。”班杰说着递给她一个封。

“支票?又是钱?男人只知用钱来买我!”她心里想。

待梅琪打开一看,竟是他的离婚书。

“我觉得对你不公平。所以回去,我就着手办了这件事。我的妻子很通情达理,但是看来,我的选择错了。”

“班杰,”梅琪泪光盈盈地说:“我知道我不配,但,我还想……你能否最后再吻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