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企“半价”转包中央政法基础项目 地方查实待处罚

本报记者 郝成 北京报道

总计不到20万元的工钱，3个小工队追着各方要了半年，却至今没能结清，甚至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2024年1月2日晚，3个工队的负责人均向《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尽管如此，他们仍坚信问题一定会被解决。

“这不是一般的工程，业主是公安局，人家不会赖账的。对吧？”一名喝了酒的工队长称。确实，他们参与建设的禹州看守所，系中央政法基础建设项目、地方重点项目，由公安部、河南省、禹州市三级投入资金建设，中标承建方则是央企中铁二十三局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铁二十三局”）。

他们或许还不知道，作为业主的禹州市公安局也倍感委屈：原本应在2022年5月竣工的看守所，在超期19个月后，仍未能实现交付。这一复杂局面，源于一场离奇的转包——中铁二十三局近1亿元中标项目后，以5500多万元转包给了民企。

而随着民企负责人杨永生意外病逝，这场“半价转包”中隐藏的矛盾、问题迅速爆发，这也导致各方在努力大半年后，仍未能有根本性改观。当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地方监管部门已经确认这是一次涉嫌违法转包的行为。

记者注意到，岁末年初，多地启动打击工程建设领域违法转包、分包专项行动，数据显示，大陆2022年度查处的违法转包项目为399个，在排查出的建筑市场违法违规行为中占比为4.7%，占比较少。“但具体个案中出现的贪腐、质量问题提醒我们，仍需要不断提高治理水平。”住建部门人士接受《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转包乱局

公开信息显示，禹州看守所项目于2020年5月招标，同年6月中铁二十三局以9800多万元中标。此后，中铁二十三局官网还曾发布过两条信息，讲述该项目进展等，其中一条更是配发了现场图，似乎就是央企在全力推进这一重点项目。

但对于具体施工的工队而言，现场却有些蹊跷。一位工队负责人告诉记者，他和工人施工时，是与民企老板杨永生对接，且杨永生就是工地上最大的“老板”，不仅负责工人工资，更负责物料采购等。

“我们工人的身份信息报上去过，说是给中铁二十三局做账，但发下来的工资，又被通知收回去一些。实际上每个月给我们的很少，所以今天这个账就非常不好算清楚。”工队负责人告诉记者，他当时就知道这是转包的迹象，但没想到后续情况会那么复杂。

2023年4月，杨永生在工地突发脑出血，4天后经抢救无效病逝。随后，家属在整理资料时发现，杨永生承包工程时的协议价仅为5500多万元，勉强是中标价的一半。同时，杨永生早前为了垫资施工，欠下大量工程款、民间借贷的问题，也随即公开化。

同样被公开的，是关于转包的相关细节：中标方中铁二十三局与万里公司、世和公司签订协议，后两家公司又分别与杨永生实际控制的九鼎公司签订协议，尽管相关协议称系“劳务分包”，但工队负责人透露：“这个项目，他要自带材料，由于资金紧张，钢材、水泥、砖、沙，都是他赊的。”后续讨债的材料供应商也证明了这一点。

记者从禹州当地了解到，在杨永生离世前，该项目主体工程基本建设完成，整体完工进度预估已有80%至90%。杨永生离世后，项目曾短暂停工，后由总承包方中铁二十三局继续施工，但项目至今未能竣工交付。

禹州看守所项目的业主方禹州市公安局人士向记者透露，已经根据建设进度支付超过三分之一，2022年年底时，还曾因民工讨薪，当地紧急支付了500万元。而禹州市住建部门人士表示，因该项目相关手续仍在逐步完善中，早前并未纳入其常规化监管范围，在2022年7月接到相关举报后，住建部门随即展开调查。

至2022年12月初，当地住建部门对媒体表示，调查结果确认该项目涉嫌违法转包，“一个月前，已经把案件整体移交给了市综合执法局”。2024年1月1日，禹州住建部门人士再次向记者确认这一信息，但拒绝透露此前日常监管情况。

多方向记者证实，该项目入口处设有人脸识别设备，但并未与住建部门进行网络链接。相关施工人员则表示，他们从未在项目建设工地见过、听说过住建部门来检查的情况。但项目上确实有来自中铁二十三局的人员在场。

“因为手续未完备，日常监管就缺失，这个逻辑从根本上就是不对的。大陆每年查处（建设领域违法违规案）数量最大的就是这种手续未完备的，尤其这还是一个中央政法基础项目。”住建部门人士告诉记者。

据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公开的数据，大陆2022年度查处“存在未领施工许可证先行开工等其他建筑市场违法违规行为的项目6858个，占比80.5%”。

“穿透执法”

自2023年9月以来，记者曾就“转包事件”与中铁二十三局多名相关人员沟通，他们均表示“转包事件”并非半价，且媒体报道称杨永生病逝后，“孤儿寡母”被欺负并不属实。“说我们拒绝给看账、拒绝结算，这个是不存在的，我们一直在推进这件事，也和家属有联系。”

据媒体报道，双方的工程款结算，还涉及到“伙伴融”平台上的数千万融资。“伙伴融”是中国铁建旗下融资平台，与其有合作关系的供应商可以在该平台向银行发起借款，银行则根据中国铁建各项目对供应商的欠款额度，向供应商提供一定比例的借贷款项。

对于“伙伴融”总额及利息，中铁二十三局、九鼎公司、世和公司几方表述存在较大差异。多份往来沟通函显示，九鼎公司曾提议允许其进入项目现场，将脚手架等材料运走，以减轻负债压力。

2023年12月8日，中铁二十三局向九鼎公司发出《关于处置建筑材料及进行工程结算的函》，称：“因现场材料堆放造成我部无法进行正常施工，现我部发函要求贵公司立即……来我部将建筑材料清运出场……同时要求贵公司及授权委托人在收函后三日内对接河南省九鼎建筑劳务有限公司在禹州市看守所建设项目的劳务分包结算事宜，尽快完成结算工作。”

但记者了解到，该函发出后，相关人士曾多次前往项目部，希望运走建筑材料，但双方最终未能达成一致。至于总体结算，双方目前沟通已经陷入停滞，并无进展。

另据媒体报道，早在签订相关协议之前，杨永生组织的队伍就已进场施工。“因此，从时间上看，其中几份合同应属‘倒签’或者‘补签’。”媒体报道称。

“网签、联网监管，是目前全世界范围内，最为先进的监管方式，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这种用‘倒签’掩盖违规违法的行为。另外，像这种涉及公众利益、国资的重大项目，还应该对支付环节联网监管，这个方面我们还需要很大的提高。”住建部门人士向记者解析称。

“近年来，对于违法转包、分包的整治力度在持续加大，但也出现了一些明显顶风作案的典型案例，这些案例的共同特点是——利益重大，比如这次媒体曝光的禹州看守所建设项目，尽管‘半价’只是纸面约定，但仍从侧面反映了这个特点，那么这个利益归属是谁？”住建部门人士向记者表示，仅从媒体报道即可看出，该事件仍可从多个方面进行“穿透式执法”，比如工程质量、资金走向。

截至记者发稿，禹州监管部门未透露“转包事件”更多细节，中铁二十三局相关人员未回应转包、纠纷等问题。但当地相关部门表示，针对农民工工资问题，会优先解决，且半年前曾组织过相关工队进行债务核算，并支付了部分欠款。

（编辑：孟庆伟 校对：颜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