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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诺奖获得者秘鲁作家略萨学习讲故事的技巧

作者:刘弘语

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不是我喜欢的作家,他是一个生而为写作的天才型的作家,是类似托尔斯泰和萨特那样的作家。

这三位作家的出身非富即贵,不必像其他从事写作的人那样为了温饱和谋生而写作。他们主要的作品都表达了崇高的主题,而且精工细作,不必写受命文章,不必为了三两碎银写急就章以应付催稿。

他们的人生经历非常丰富,他们似乎不必要为写什么而发愁,他们只要把自己的生活中的经验进行素材加工就很吸引人了。因此,他们个人的故事比他们写出来的小说更丰富,所以,我喜欢阅读托尔斯泰的传记《忏悔录》,萨特的《词语》以及和他的伴侣波伏娃的谈话录,以及略萨的传记《水中鱼》。

这三位作家还有一个非常显著的共同点,他们都将文学视为参与社会与干涉政治的手段。托尔斯泰主义的影响力是世界范围的,圣雄甘地和罗曼罗兰就是托尔斯泰主义的追随者。萨特是法国1968年“五月风暴“的精神导师,并且是阿尔及利亚独立的有影响力的推动者,甚至因此被人炸掉了住宅。略萨是秘鲁的民主化进程的主要推手,1990年参加秘鲁总统竞选,最终败给藤森,此后,远赴西班牙专心著述。

我能够从托尔斯泰的塑造的卡列宁,列文和伏伦斯基的举手投足和言谈思想那里发现我自己的某一部分;我也能够从萨特的《恶心》的洛根丁和我一样时时刻刻需要确认自己的存在。阅读略萨的作品的过程,有点类似阅读《荷马史诗》,那里面的角色和情节,我没法子和它们建立联系;我也不能从略萨的作品里发现能够触发我的记忆或共情的情节或警句。这是我不喜欢略萨的原因,但是,我又必须认真阅读他的主要作品。

向诺奖获得者秘鲁作家略萨学习讲故事的技巧

二十世纪的主要作家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人格或精神上的缺陷,并将这些缺陷呈现在他们的作品里,我没有从略萨的作品里发现任何类似的缺陷。比如,我从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发现作家对死亡的焦虑与病态的嫉妒;我从卡夫卡的作品里发现一个极端自卑甚至自闭的作家;我从伊恩.麦克尤恩的《床笫之间》和《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那里发现一个对性无能感到焦虑的作家。略萨是文学史上少有的正常的天才,我推测这和他成长的环境有关,1936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年出生于一个中产家庭,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离家出走,幸运的他受到外祖父和舅舅们的宠爱,他的童年没有受到一般人的童年都会面临的父权的压迫。等到他长大成人,他父亲又回归家庭,给他带来及时需要的成人经验和职业引导,正是他父亲亲自引导他从事新闻记者的事业。他的外祖父曾经是秘鲁主要城市之一的皮乌拉的市长,与秘鲁上层政治人物过从甚密,这为略萨日后写作政治题材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身心健全和富足的经济条件确保了作家的自信,略萨似乎没有必要像萨特那样通过写作来“驱赶内心的恶魔“。

略萨的作品的特色不是题材和语言,最大的特色是像搭积木那样处理情节,需要读者从结构的迷宫里理顺每一条线索,获得多重故事的完整情节。《绿房子》就是这样的典型。后来土耳其作家帕穆克将这种结构主义技巧发展到极致,帕穆克的代表作《雪》的结构就是一枚六角形的雪花。

略萨没有像其它拉美作家那样擅长使用魔幻技巧,魔幻的虚构,炫目的语言,略萨作品的风格整体上是现实主义的。拉美魔幻主义的开山之作应该是阿斯图里亚斯的《玉米人》,阿斯图里亚斯的这一段话阐释了拉美魔幻主义文学何以如此:

“语言作为小说的支柱好比是 人的呼吸器官。小说具有诗的肺叶、鲜绿的植物的肺叶。我以 为,拉美小说最能吸引非美洲读者的地方正在于它通过五彩斑 斓(又不失之矫揉造作)、拟声性强的语言所达到的效果。这种 语言符合自然的乐音,有时也符合印第安语言中的声音,或者 说是印第安语言的古老残迹不知不觉地在小说家运用的散文中 涌现出来。为达到引人入胜的效果,拉丁美洲小说家还很重视 用词,把每一个词都视为一个绝对独立的单位、一个符号。我 们的散文脱离了卡斯蒂利亚语的语法规则,因为在我们的语法 里,词本身即有一定的价值,正如在印第安语中每个词有其自 身价值一样。每个词都有声音、概念;此外,还有令人着迷的丰 富的词序易位。去掉单个词的魅力,任何人都读不懂我们的文 学作品、我们的诗。

词和语言使读者得以参与我们的创作生活。词和语言使读 者心绪不宁、焦虑不安、赢得他们的同情,使他们忘掉日常生 活,而置身于小说的情节里去,和小说的人物甘苦与共。我们 的小说完整地保留了人的价值;使人更加完美,而绝不包含任 何使人道德沦丧的东西。也许这正是我们的小说能够征服人、 使人激动不安的原因。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小说以语言为工 具,赋予语言以文学的深度、无法估量的魔幻价值和深刻的人 情味,从而成为交流思想的渠道、人民的代言人。”(阿斯图里亚斯诺贝尔奖获奖致辞)

拉美作家以语言风格见长的作家有墨西哥的胡安.尔福的《烈火平原》和《佩德罗.巴尔莫》,卡洛斯.恩特斯的《最明净的地区》和《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尽管是中文译本,我们仍然可以感受到语言的光影声色。我们阅读余华和苏童的中短篇小说,明显地有《烈火平原》的中文译文的味道,近乎直接模仿。而莫言的《蛙》《四十一炮》《丰乳肥臀》的语言风格就是《百年孤独》的中文译文的一个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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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萨擅长运用精致的结构将故事处理得令人眼花缭乱,与略萨同时代的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的《跳房子》也是以结构精致见长。

略萨的另一部长篇小说《狂人玛伊塔》的结构也是精心设计的,小说分十章,每一章包括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作者对于玛伊塔相识或有命运交集的人的采访,另一个部分是第三人称的叙述。这样从多角度构成一个丰满的充满矛盾的对革命有着狂热激情的人物形象,这是一个格瓦拉式的人物,似乎就是当作乔治.奥威尔的《1984》的姊妹篇来阅读,从狂人玛伊塔就是革命成功之后的《1984》里的“老大哥”。略萨对拉美的革命抱着审慎和怀疑的态度,这也是他和支持古巴的马尔克斯长期不和的原因之一。

略萨新作《公羊的节日》,从一个受害的多米尼加女性乌拉尼亚的悲剧命运,以多米尼加总统(1891-1961)特鲁希略为原型塑造了一个独裁者的形象。二十世纪的拉丁美洲曾经是独裁者的大陆,比较有名的有委内瑞拉的希门内斯(2014-2001),古巴的巴蒂斯塔(1901-1973),阿根廷的皮隆(1895-1974),巴拿马的托里霍斯(1929-1981)和诺列加(1934-2017),智利的皮诺切特(1915-2006),等等,这些人物为拉丁美洲作家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很多作家都有以独裁者为主角写出了有影响力的作品,这些独裁者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决定了拉丁美洲人民的命运,略萨塑造了独裁者形象”公羊“,这个形象和《绿房子》里 的镇长安塞尔莫,狂人玛伊塔一样都是权力的奴隶,在追求权力的过程中毁灭了自己。

向诺奖获得者秘鲁作家略萨学习讲故事的技巧

略萨在小说结构上提出了”中国套盒“和”连通管”的理论,“中国套盒”简单地解释就是“故事里地故事,故事套故事,故事里还有故事”,“连通管”就是一部小说里有多个故事,这些故事不是彼此孤立的,而是存在着交集和连通,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线索的汇合,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安娜卡列尼娜》列文和吉蒂的故事,安娜和伏伦斯基的故事,两条线索,就是通过列文和安娜的一次会面来实现的。略萨在《绿房子》里就讲叙了五个以人物区别的独立的故事,但是这五个故事在各自发展的过程中与另外四个产生交集,产生交集之后又分开独立发展下去。

略萨的小说除了结构上的精致之外,还有人称转换自如的特色,人称的转换能够解决叙述的困境,类似转换镜头一样,这一技巧,略萨特别在行。只需列举一段《公羊的节日》里的一段,就能见识略萨的功力,值得写作者学习琢磨。

你今天还厌恶爸爸吗?你今天还恨爸爸吗?她心里高声道:“已 经不了。”可是怒火还在燃烧,可是伤口还在流血,可是沮丧还占据着 心头、还在毒害着你的心灵,如同你年轻时那样——那时你拼命读书、工作,让学习和劳动变成遗忘一切的良药。那个时候你是真的非常恨 他。你身上的每个细胞、你心里的种种想法和情感都在怨恨父亲。你 曾经盼望灾难、疾病、意外事故降临到父亲头上。乌拉尼娅,上帝满足 了你的要求。确切地说,是魔鬼实现了你的愿望。让脑溢血活活地折 磨他,难道这还不够吗?让他十年来待在轮椅上,不能走路,不能说 话,无论吃饭、睡觉、穿衣、脱衣、剪指甲、刮脸、大小便都依靠护士,难 道这样慢性的报复还不够吗? “你还不满足吗?” “不!”

主角乌拉尼亚的意识流,她在自己对话,开始用的就是第二人称,对作者而言这又是第三人称。似乎又是作者和乌拉尼亚在对话,所以又有一个隐藏的第一人称。

学习写作小说,不能错过向略萨的作品取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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