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历史悠久，人杰地灵。远古至今，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为讲好威海故事、传承威海文化，政协威海市委员会主编出版了《故事中的威海》一书，从地域记忆、家族印记、历史往事、文化名人、政界良吏、沙场铁骨等主题入手，收集整理了一系列好故事。即日起开设专题，对书中故事进行连载，欢迎关注！
第四章丨文化名人丨
《董樵隐居西山》
文字：殷汝金
明崇祯十七年（1642）霜降过后的一天傍晚，大雾笼罩着荣成伟德山。此时，一位神情黯然的旅人，在暮色苍茫中，踽踽独行于伟德山余脉——西山（今荣成市俚岛镇王家山）深处。此时的西山，早已被秋风吹瘦。这里山青水绿之无限胜景只是这个旅人日后的春风词笔。眼下的西山，满目凋敝。茫茫暮色沉沉雾霭里，面对深秋的枯山瘦水，这旅人于精疲力竭中似有万千感慨在胸，表情显得怆然而凝重。他随身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掏出旱烟袋装上一锅，默默抽起来。暮色中旅人长时间默思沉想。也不知道他抽了几袋烟想了多少事，山中暮色四合的余晖中，可以看到他表情渐渐由先前的怆然、凝重，变成了淡然、释怀。当他站起身来，随手拍打拍打身上沾染的泥土尘埃之时，竟兀自笑了。
当夜，这位旅人在西山深处寻到一竹庵住下。晨起，他将夜里吟成的一首五言诗，铺纸挥笔写就：“贫困羁愁日，衰残多病身。萸囊秋色老，鲁酒故交亲。薜荔红衣树，溪山照晚人。劳劳何处是，自觉石泉清。”
这位旅人是何人？何以会如此孤独沉郁？为什么会甘冒秋深风寒独自来到这片人迹罕至的枯水瘦山？
事情的原委，要从明末清初“甲申之变”说起。
“甲申之变”，大清入主中原，王朝更替，明朝从此消亡。这让明朝的忠实子民悲愤满怀，许多明朝官员和知识分子誓言“永不仕清”。如湖南常宁西庄源的王船山“头不顶清朝天，脚不踏清朝地”者颇多。前面说到的这位孤独旅人，便是这些故朝情怀依依争持执着者中的一位。
旅人名董樵，原名震起，字樵谷、莺谷，号东湖，后易名朱山樵，山东莱阳小淘漳村人，明末莱阳诸生。自幼受教于父亲，博览群书，工于诗赋。
◎来源：荣成文旅
董樵早年有过积极的政治抱负，希望凭借自己的才华和所学，为国家做出一番贡献。后值甲申巨变，他的意志逐渐消沉下来。加上长期不能改变的诸生身份，使之难以施展自身才华，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消沉郁闷，便四处漂泊，甚至流寓隐居隐逸。
隐居隐逸，在古代中国被世俗推崇，隐士们因此享极高荣誉，有许多溢美之词，人们赞他们“玉辉冰洁”“轻生重道，世间稀出”，崇他们特立独行、淡泊潇洒、睥睨权贵、粪土王侯。因此，仕途不顺、科举不及、愤世嫉俗等的一些读书人，便纷纷做起隐士，隐居山林。其实，他们当中，有的是真正淡泊名利而隐居，有的是因愤世嫉俗而作出的叛逆行为，而有的则是在逃避现实，更有甚者在借此沽名钓誉。
隐与仕是相对的概念，董樵的隐居，完全不同于上述种种。道光《荣成县志》这样评论他“……先生以樵名，亦以樵字，遁迹空山不与世接，谢城市而逃姓名，明季一人而已。”这位淡泊名利、满怀家国、一心反清复明的义士，不但誓言“不仕清”，且身体力行“不仕清”。有史料记载：顺治五年（1648）、顺治十八年（1661），以于七为首的农民抗清战争在山东栖霞爆发，董樵曾两次亲自参加于七(戚继光的外孙)的起义军，并充作谋士。为避清廷迫害，董樵才更名改姓，混迹弋钓，流寓隐居。
董樵先是从莱阳东迁至宁海州（今烟台市牟平区）的松椒，其后，迁至东海荣成成山，最后长期隐居于荣成伟德山山脉之西山。
此时正值深秋，无奈一再选择流寓隐居之地的董樵董先生，心情就像那漫天雾霾一样，灰暗而沉郁，可谓悲伤涂地。他满怀倦游思归的乡愁和与旧友“逢迎”的恋世情结，闷闷不乐地写道：“衰老思前事，豪华变世情。”在感叹世事突变的无可奈何中，透着一股独饮闷酒的苦涩滋味。
淡泊名利的董樵隐居西山，慢慢缓解着自己心系故朝的悠悠情怀与杂乱心绪。西山山深林密，草木繁茂，松、柞、桑、槐和山柿、板栗以及迎春、杜鹃并那山间飞瀑流泉、奇峰怪石……许许多多自然之景，让他流连忘返。他浸润佳山沉吟胜水，静心耕种，闲暇赋诗作词，表面看是一派隐居生活的悠然自得。
◎来源：《故事中的威海》
然而，这位隐者诗人，看似一心隐居无旁骛，钟情山水作诗文，可他事实上他并未做到完全“出世”一心隐居。他个人政治抱负的无法施展和深深的家国情怀，让其自始至终铭心镂骨念兹在兹。这在他许多山水诗中都有着或是直抒胸臆或是含蓄委婉的表现：
《闲步》：“日向沧洲曵短筇，年华随处任从容。寻常粗粝留待客，斟酌桑麻问老农。雪霁阶除争鸟雀，月明江海卧鱼龙。喜看修竹清如许，莫待三春花事浓。”
《海滨》：“地穷山也亦尽，天远白云平。蜃市移长岛，狼烽隐戍城。水禽晴更唤，海日晚偏明。愠岂南风解？劳劳意自酲。”
诗题虽然是“闲步”，诗中虽放言“年华随处任从容”，但国家被他人主宰给他带来的那种痛恨与愁绪，又岂是“南风”能解的？既然无解，也只能“劳劳意自酲”了。然而，诗人又不甘于长期醉酒不醒，他把自己比喻成“月明江海卧鱼龙”和清虚“修竹”，说自己就像海上的太阳一样，越到傍晚越是明亮（“海日晚偏明”），其志自明。
◎来源：荣成文旅
董樵的家国情怀、真隐士精神以及出类拔萃的诗文辞赋，很受时人推崇。清初书法家余思复曾对董樵题励志之语：莫安草昧作流寓，好整规模起大宗。挥毫写成楹联，以此标明董樵不甘心苟安居，而在时刻待机举事，匡复大明故国的远大志向；顺治十四年（1657），画家西湖戴苍，亲手为董樵绘写《野樵图》。
董樵隐居西山后，许多社会名流贤达积极接近他，并以此为荣。其时著名的文人赵士喆携子、名士李一壶携家小，自愿来到荣成西山，与董樵一起躬耕、著述，朝夕相伴。名士宋琏，慕名迁隐西山与董樵结为至交。莱阳明诸生曲庶，亦放弃儒服，和董樵一起隐居。
董樵一边与这些朋友植树弄花吟诗作文，一边广交天下其他文朋诗友，与之明志唱酬。其中有曾被称为“南国诸贤”之一的宋继澄，现实主义诗人徐夜，“宣城派”诗人沈泌，《江南通志》总纂何洯，史学家、文学家吴肃公，天文学家、数学家梅文鼎及苏州虎丘灵岩寺弘储禅师等人。
朋友到来并与之唱酬、勉励，给董樵的心灵带来极大的慰藉与温暖。
清代，与浙西词派的创始人朱彝尊同为诗坛领袖、合称“南朱北王”的山东桓台县诗人王士祯，在任成山卫教授时，认识了董樵，遂结为朋友。王士祯对董樵淡泊名利、不求闻达的为人和心向故国的亮节高风极为赞赏，称董樵为“东海高士”，并写诗寄语董樵：“闻卜昆嵛宅，栖迟岁几更。人烟分蜃影，海峤出秋晴。岛屋闲垂钓，山田晚罢耕。多君离乱日，白社独逃名。”董樵答曰：“一别惊迟暮，衰颜白发更。君怀自慷慨，世态久阴晴。沧海看鲲化，白云驱鹿耕。为羞淹市井，留得老农名。”董樵应答得很是谦虚——“为羞淹市井，留得老农名”，但并不甘心隐忍，表达了他“沧海看鲲化”的远大志向与抱负。
一个满怀家国情怀的诗人，怎么能够甘于永远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呢？！其实，他胸中反清复明的希望之火自始至终没有熄灭！
董樵隐居荣成西山40余年，徜徉荣成山山水水，心志在不自觉中渐渐显得闲逸萧散起来。这个时期，他创作了大量山水田园诗赋辞章，在描绘自然美景的同时，流露出隐居生活闲逸萧散的情趣。如著名的《云光洞》，“山水真佳事，寻常不易经。来人虚胜地，吾意结茅亭。悬榻低云树，开窗近斗星。修篁风细细，留待明月听。”堪称颂写槎山的绝世五言佳句。另如《秋望》：“近海墟烟薄，松林幽翠连。山泉童汲数，野碓妇舂还。鸟属争残粒，牛羊散近阡。秋霜碓画意，多在绿峰前。”但其实他依然家国情怀依依，他不忘寄家国情于山水，寓大义于辞赋，言志向于诗意，如上文提到的《海滨》《闲步》等可见一斑。这个时候，他的诗作清丽、明媚，与他的好心情有关。
◎来源：荣成文旅
然而，诗人晚年的诗作，虽然诗风没有明显迥异，但气势已减，对于自己过往的志趣抱负表现得并不十分强烈，时有嗟叹和羡慕他人的情感流露：“愧我离群寄海嵎，故人天畔建宏图。”不难看出，一种壮志未酬又无可奈何的心绪，在寂寥中游移，在低鸣中缱绻。
清冷的寒月下，西风吹透茅屋，董樵破衣寒履，独对孤灯，桌上白笺未干，墨迹留在上面闪着黑光如门外不明的世界，然而他眼中还有希望的光芒在闪耀，但随着月亮的西沉，这光芒很快就暗淡下去。包围着他、笼罩着他的，依然是无边无际的岑寂、清冷和大明山河不能复还的愤懑与忧愁……
据《荣成文化通览》中记载：董樵于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去世。因对董樵“才学气节敬仰有加”，“历代多有地方官员及著名文人学者前往董樵西山凭吊”。康熙五十一年（1712），成山卫教授王苹、乾隆十年（1745）登莱青道沈廷芳、嘉庆七年（1802）荣成县教谕宋绳先以及道光十一年（1831）荣成水师游击周耀廷等，均对董樵的才学、气节敬仰有加，写有感怀诗作载于史籍。
董樵是明末清初一位有名的诗人。董樵的史迹、著述，尤其是他一生中表现出的气节，后来相继被载入雍正《文登县志》、道光《文登县志》、道光《荣成县志》、宣统《山东通志》和民国《莱阳县志》《荣成县志》等多家志书典籍及许多古代名人学者所辑录的文集诗稿中。由此，后人有幸得以赏阅并记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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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殷汝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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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故事中的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