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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手术引发的讨论:异种器官移植临床成功有多远?

在国家卫生健康委的指导下,中国器官移植发展基金会6日晚间发布的《中国人体异种器官移植临床试验专家共识》明确,对于异种器官移植,应本着“鼓励研究、审慎发展”的态度,科学评价研究进展、清醒认知相关风险。

这源于一场关于“异种器官移植从动物实验跨越到临床成功还有多远,能否有效缓解人类器官供应短缺”的大讨论。

今年1月,一台史无前例的手术在美国马里兰大学医学中心完成,引起全球医学界众多权威专家密切关注和激烈讨论。

这台手术为何如此特殊?

接受手术的患者大卫·贝内特(David Bennett),57岁,身患终末期心脏病,已失去接受常规人体器官移植手术的资格。

不愿就此放弃的贝内特将希望寄托于特殊的器官来源——经基因改造后的猪心脏。

依据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同情使用”条款,贝内特获得“特别许可”后,于1月7日接受了手术。

2022年1月7日,马里兰大学医学中心团队正在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图片来源:马里兰大学

异种器官移植在美国从未被正式批准。

根据马里兰大学医学中心的消息,术后几周,贝内特体内的移植心脏运转良好,未出现排异反应迹象。他与家人一起生活,接受了帮助恢复体力的物理治疗。

接受猪心移植手术的患者大卫·贝内特(右),在术前,与马里兰大学医学中心外科教授巴特利·格里菲斯(左)合影。图片来源:马里兰大学

遗憾的是,移植术后约两个月,贝内特不幸死亡,死因迄今尚未正式公布。

这台手术引发大讨论的背后,凸显了供体严重短缺、器官移植费用高昂等全球性问题。

黄洁夫

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

委员会主任委员

· 近年来,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器官移植大国,仅次于美国。

· 中美两个移植大国年均新增器官衰竭患者数量分别约为30万和12万,但分别仅有不到2万和4万可获器官移植,而中国每百万人口器官捐献率(PMP)在世界上排名靠后,不到PMP最高的西班牙的1/10。

·巨大的供需缺口使数十万器官衰竭患者在等待供体中离世。

2015年-2020年大陆人体器官移植数量。

数据来源:《中国器官移植发展报告》

2015年-2020年大陆每百万人口器官志愿捐献率。数据来源:《中国器官移植发展报告》

异种移植,仿佛让人们看到解决人体器官供给短缺问题的曙光。

《经济参考报》记者了解到,目前大陆多个团队正在从事异种器官移植研究,基因编辑技术、基因编辑猪的生产能力已接近国际先进水平。

其中,有约20家医疗机构或生物科技公司在开展猪-猴模型的异种移植实验。作为器官供体,基因编辑猪培育已形成一定产业规模,吸引大量资本涌入。

作为医学实验探索,异种移植研究有其必要性。但医学团队所谓的实验“成功”,并非意味着人类很快能实施异种移植手术。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至今,全球异种器官移植重点案例。资料来源:《异种移植》(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

相关部门和权威专家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独家专访时表示,异种移植虽具有一定的科学探索意义,但从动物实验跨越到临床成功,路途还非常遥远,要谨防其沦为学术或资本炒作的噱头。

目前,异种移植面临的重大风险主要有三:

风险一:免疫排斥难以完全避免

《经济参考报》记者了解到,贝内特手术使用的猪,被“敲除”了三个会引起人类排异反应的基因,以及一个预防植入人体的猪心脏组织过度成长的基因。

2022年1月7日,马里兰大学医学中心团队将猪心脏从离体保存的设备中取出。图片来源:马里兰大学

周江桥

武汉大学人民医院

器官移植科主任

器官移植工程非常复杂,现在同种器官移植的免疫排斥障碍尚未完全解决,更不用说异种移植了。

薛武军

西安交通大学

器官移植研究所所长

异种移植的心脏功能兼容性问题尚需观察和解决。目前尚不清楚猪心能否完全发挥人心功能,包括激素分泌、代谢平衡等。

赵洪涛

中国器官移植发展基金会

理事长

实际上,包括狒狒心脏移植在内的异种移植早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有人尝试,但效果始终不理想,因为排异反应太严重。

异种移植后几周、几月甚至几年内都有可能发生迟发性排异反应,目前对这些类型的免疫排斥机制还是未知。此外,基因改造工程并非只是敲掉靶点基因就代表完全能抗排异了,还需配合一定的免疫方案,确保异种移植成功。

风险二:跨物种移植生物安全存重大隐患

2021年10月20日,纽约大学朗格尼医学中心外科医疗团队正在进行肾脏“移植”手术。图片来源:纽约大学

异种移植还要面对跨物种的病毒感染风险,若盲目开展异种移植临床试验,可能会造成动物身上的未知病毒与病原微生物在人类传播的灾难性后果。

目前,所谓的外部物理洁净手段(如超洁净级猪设施),无法改变猪的内源性潜在致病基因。

目前已知猪体内带有“人非人”动物互传的微生物有18种。其中,最难消灭的是猪内源性逆转录病毒,对公共卫生安全构成威胁。

风险三:社会伦理不容忽视

陈忠华

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

移植研究所教授

异种移植的手术方案几年前就已提出,之所以近两年才得以实施,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伦理审查,以及标准试验必须在知情同意的前提下方可实施。

对于人体心脏移植,临床经验可以确定,心脏绝非一个简单生物泵的作用。受体接受手术后将不同程度地受供体影响。

对于异种心脏移植,势必带来表观遗传学甚至受体性情的改变。

在移植医学中更需加强伦理学规范,尊重生命与人格尊严。

既有医学价值,也有种种风险,怎么办?

此前,中办、国办印发《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明确了科技伦理原则和治理要求、科技伦理治理体制、科技伦理治理制度保障等方面内容,也为异种器官移植、基因编辑等科技伦理治理明确了界限。

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相关负责人

异种移植在技术进步的同时,还涉及人类学、社会学、伦理学等各方面问题,会对社会伦理造成巨大冲击。

因此,要以高度的责任感,本着“鼓励研究、审慎发展”的态度,科学评价研究进展、清醒认知相关风险。

2020年6月13日,空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心血管外科主任刘金成(左一)与团队成员共同进行猪-猴异种心脏移植手术。记者 张懿楠 摄 新华社发

受访专家表示,相信未来,异种移植技术的进步将为器官移植供体短缺找到解决方案,但目前还不是人类务实解决高质量移植医疗服务的方向。

现阶段,推进公民志愿器官捐献是解决供体短缺和器官移植事业改革的现实途径。

来源:经济参考报

责编:郭艳慧

校对:黄琛茜(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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