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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超龙《金珰、蝉珰、金颜考辨》

金珰、蝉珰、金颜考辨

朱超龙

(扬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

1965年,在辽宁省北票县的北燕冯素弗墓的发掘中出土了3件金饰片,引起了很多学者的注意。据简报介绍,这3件金饰片中1件为山形人物纹,为冠前“帽正”,其上压印一坐佛二立侍,高6.8、宽6.5~8.4厘米;另2件为山形蝉纹,皆镂刻花纹,在一面焊细丝和金粟作蝉形,眼窝处缀二灰石珠以为蝉目,背后各有一件同大的素面金片垫衬,高7.1、宽6.4~6.9厘米[1]。

朱超龙《金珰、蝉珰、金颜考辨》

冯素弗墓出土蝉纹金珰

除了冯素弗墓,各地也曾陆续发现与之形制相类的金饰片,墓例有甘肃敦煌新店台、高台地埂坡、江苏吴县张镇墓、南京大学北园墓、南京仙鹤观、南京郭家山、南京江宁上峰、邳州煎药庙、山东临沂洗砚池、邹城刘宝墓、湖北鄂城六朝墓等。时代集中在两晋十六国时期。以出土数量最多,也是形制上较有代表性的临沂洗砚池晋墓M1为例,该墓出土5件,尺寸各不相同,上宽在3.7~4.2厘米之间,底宽在3.0~3.4厘米之间,高在3.8~4.4厘米之间,形制皆为顶部起尖,圆肩略向下弧收,底微内凹,上饰蝉纹,蝉睛凸起,内镶物已脱落,主体纹饰间布满细小金粟粒。其背面为铜片,在铜片表面包一层金箔,在金箔上镶嵌纹饰[2]。

朱超龙《金珰、蝉珰、金颜考辨》

洗砚池晋墓出土蝉纹金珰

以上金饰的性质是什么,冯素弗墓的执笔者说:“可能就是秦汉以来侍中戴用的金珰。”沈从文先生在他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引《后汉书·舆服志》道:“通天冠,高九寸,正竖,顶少邪却,乃直下为铁卷梁,前有山,展筩为述,乘舆所常服。”又引《晋书·舆服志》:“前有展筩,冠前加金博山述。”论证冯素弗墓所出金饰即汉、晋以来的“金博山”,属于王族特有的装饰[[3]]。后孙机结合东汉以来的文献记载和图像资料,认定上述金饰实为史书中所载冠上附蝉的金珰[[4]]。

所谓金珰,根据文献记载,其在战国时期的赵国即已出现,《后汉书·舆服志》引胡广注说:“赵武灵王效胡服,以金珰饰首,前插貂尾,为贵职。秦灭赵,以其君冠赐近臣。”至于汉代,金珰已作为舆服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武冠,一曰武弁大冠,诸武官冠之。侍中、中常侍加黄金珰,附蝉为文,貂尾为饰,谓之‘赵惠文冠’。”这是关于金珰形制与戴用群体最为基本的信息,也是诸多讨论的基础。

问题是,论者在将考古资料与文献记载进行比对时人言言殊,在更具体深入的研究中失之笼统。具体而言,是将金珰、蝉珰、金颜混为一谈,将金珰的不同构件混为一谈,以下对金珰涉及的这三个概念进行初步的辨析。

其实文献中对相关概念的记录是比较清楚的。王国维释曰:“珰者,当也,当冠之前,犹瓦当之当瓦之前矣。”所谓金珰,从其定名来看,能够看出是对一类器物的泛称。对应到考古发现,孙机先生早就说:“此金牌(指冯素弗墓所出蝉纹金珰)在镂孔饰片背后还垫着一块大小相同的金片,现在看来,所谓金珰,疑指此物。”准确地指出金珰的本体实际上是蝉形纹饰后面的垫片。目前发现的蝉纹金珰有的就是由两个部分组合而成,如洗砚池晋墓出土的9件,皆为蝉纹金箔缘出齿纹卡扣在铜垫片之上,我们在一些博物馆可以看到同类型的蝉纹金箔,它们原来都是附着在一个金属垫片之上的。《晋书》卷二十五《舆服志》载:“武冠……左右侍臣及诸将军武官通服之。侍中、常侍则加金珰,附蝉为饰,插以貂毛,黄金为竿,侍中插左,常侍插右。”此之谓“附蝉”。这就提醒我们,对金珰的讨论除了传统的纹饰视角以外,也要注重金属垫片的类型。

朱超龙《金珰、蝉珰、金颜考辨》

英国巴斯东亚艺术博物馆藏金珰,仅剩金箔

但周缘有三角形锯齿,原来应当是卡扣在垫片上的

以上的讨论还说明,金珰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指的是冠前装饰,其主体为素面的金属饰片,目前考古发现的蝉纹、佛教人物纹、神兽纹和博山纹都是附属的装饰。也就是说,金珰并不等同于蝉珰,蝉珰只是金珰的一个种类,不可以混为一谈。目前发现的除了蝉纹金珰,还有其它纹饰的,还有的没有金属垫片,他们都是金珰。纹饰的不同应与墓主人身份有关。这样看来,金珰的使用还是有比较严格的区分,蝉纹金珰的使用群体集中在近臣如侍中、中常侍,还有女尚书,至于其它类型,也应有特定的使用群体,这有待以后的考古发现进一步明确。

与金珰相关的概念还有“金颜”,论者常引的史料有《晋书·舆服志》:“(通天冠)高九寸,正竖,顶少斜却,乃直下,铁为卷梁,前有展筩,冠前加金博山述,乘舆所常服也。”《隋书·礼仪志》引刘宋徐爰《释问》曰:“通天冠,高九寸,黑介帻,金博山,亦曰:博山附蝉,谓之金颜。”沈从文早已指出,“金博山”即“金珰”。张学锋结合唐人阎立本所绘《历代帝王图》推断,天子通天冠上的“金博山颜”就是“蝉纹金珰”。此说是。不过从后面的讨论来看,张学锋先生是将洗砚池晋墓所出蝉珰等同于金颜了,笔者认为不妥当,这也是目前大多数讨论普遍的认识。但本文认为,“金颜”应该是“蝉珰”的一种,而不能等同于“蝉珰”。

首先我们看《后汉书》、《晋书》舆服志中关于侍中、中常侍所用金珰的表述有细微的差别,前者为“黄金珰”,后者则为“金珰”,或可说明两晋时侍中、中常侍的“金珰”之“金”不再是黄金了,而可能是“铜”。前论已指出金珰的主体为饰片背后的素面垫片,目前已知的东晋十六国时期大多数蝉珰的垫片是铜质的,只有北燕冯素弗墓出土的2件蝉珰是金质的,与其它的都不同,其尺寸也明显大于其它的蝉珰。我们知道,等级区分最重要的体现方式就是材质的贵贱和尺寸的大小,一金一铜,一大一小,我想已能清晰表明两者之间等级上的差别。考察冯素弗生前事迹,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冯素弗的特殊地位,进而理解其蝉珰的特殊性。冯素弗是北燕文成帝冯跋之弟,《晋书·冯跋传》上说:“跋之伪业,素弗所建也。”这样尊崇的地位,生前经特许使用乘舆之服是完全有可能的,其墓中所出蝉纹金珰就是其特殊身份的体现,不仅仅是他早年间曾为中常侍。也就是说,冯素弗墓中所出的这2件蝉珰应该是目前所能基本明确的天子通天冠之“金颜”。此外,南京北园东晋墓被视为东晋前期某位帝王的陵墓,其中出土了一套4件金珰,1件为蝉纹金珰、1件为方形兽面纹、其余2件均为山形仙人驭龙纹,其形制与其它金珰都不属于一个类别[5],按理也应是“金颜”。

朱超龙《金珰、蝉珰、金颜考辨》

南京大学北园东晋墓出土金颜(?)

“博山附蝉,谓之金颜”的记载,也明确告诉我们金珰垫片之名为“博山”,如此才有“附蝉”之说。从博山炉我们可以想见“博山”之形,目前对金珰形制的描述多言“山形”,从此条记载来看,是符合金珰实际的。看来时人其实是将金珰之形直接借作金珰之名了,“博山”即“珰”,“珰”之名侧重于位置,“博山”之名侧重于形制。结合考古发现,知“博山”或“珰”按材质可分为“金博山”和“铜博山”,金博山附蝉为“金颜”,天子通天冠所用;铜博山附蝉为“蝉珰”,近臣如侍中、中常侍、女尚书等所用;其它纹饰的金珰也应有特定的使用群体。

[1]《辽宁北票县西官营子北燕冯素弗墓》,《文物》1973 年第3期。

[2]《临沂洗砚池晋墓》,文物出版社2016年,第43—47页。

[3]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1年,第105页。

[4]孙机:《进贤冠与武弁大冠》,《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89年总第13、14期。

[5]周文:《金珰冠饰研究》,2014年南京大学硕士论文,第25~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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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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