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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有两个最伟大的诗人，一个是“诗仙”李白，一个是“诗圣”杜甫。李白是“诗仙”，天才豪放，一般人难以企及。他一张嘴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一张嘴就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一张嘴就是“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李白的诗歌有两个最重要的特色，第一是豪放飘逸，第二是清新自然。豪放飘逸，如果用李白自己的诗句来说，那就是“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如果用杜甫称赞李白的诗句来形容，那就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比如，体现李白豪放飘逸的诗歌有《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有《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其实，豪放飘逸的风格跟李白喜欢用的意象是有关系的，李白笔下有一个意象群，在这个意象群里，他喜欢高大、壮美、流动、飘飞的景色，喜欢写高山、飞瀑、骏马、大鹏、雄鹰等，这些意象本身就很有气势，加上那夸张的描写就更加有气势了。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清新自然。李白的清新自然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以《赠汪伦》为例，汪伦是安徽泾县人，他特别崇拜李白，他说李白要是能够到他们村里来玩玩多好，他知道李白喜欢大自然的美景，喜欢写美酒，喝美酒，所以就跟李白写封信说：“你到我们村里来吧，我们村好，我们村里有万家酒店，有十里桃花。”李白去了一看，这是个小村庄，哪里有什么万家酒店！就问汪伦：万家酒店何在？汪伦笑嘻嘻对李白说，你来看看，指给李白看一家酒店的酒旗上写有“万家酒店”。原来开酒店的老板姓万，他开的酒店不就是万家酒店吗。李白又问：十里桃花何在？他就指给李白看外边的一个桃花潭。最后两人相谈甚欢，李白走时写了一首诗《赠汪伦》，这首诗清新自然，脱口而出：“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首诗有两个好：第一，“不及”这个词很好，如果我们把“不及”改成“桃花潭水深千尺，犹如汪伦送我情”，感情就变得有限了，就到此为止了。而“不及汪伦送我情”则表达的是你想象下面有多深就有多深，感情是无限化的，这是第一好。第二好，桃花潭的意象选取得好，桃花潭热烈、温暖、清澈，用来比喻友情，可谓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我认为一个诗人的聪慧和伟大之处就在于他能及时地捕捉到生活中最好的东西，并将其写到自己的诗中。如果我们不说桃花潭，而说黑龙潭，从认知的意义上是完全一样的，但是从情感的色彩方面就判若云泥。
唐代历史上另一个伟大的诗人就是杜甫，人称“诗圣”，那么他“圣”在哪里？他“圣”就“圣”在他能从自己的不幸，想到天下人民的不幸，想到他人的不幸，于是就忘记了自己的不幸，这就是他的伟大之处。中国的诗人有千千万万，可就称他一个人为“诗圣”。
我们再讲两首诗歌。唐朝还有一个诗人叫孟浩然，孟浩然是个很了不起的诗人，他一生都想向上爬，却一生都没爬上去，可越是爬不上去，就越想向上爬。所以他到了洞庭湖的时候，就写了一首诗给张丞相，希望张丞相能提拔一下自己，这首诗叫《洞庭湖赠张丞相》，是一首五言律诗。他写道：“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接着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两句非常好，是写洞庭湖的名句。律诗下面不能再写景了，要“转”，所以孟浩然接着说：“欲济无舟楫”，意思是我想过河，可是没有船，没有船桨。随后是“端居耻圣明”，在这个美好的时代，没有作为的我感到很惭愧。最后他又说：“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我在这里看渔人一会儿钓到一条鱼，只能暗自羡慕，因为我没有一官半职。这首诗在四个方面写的是起、承、转、合，井然有序，是非常好的，特别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两句写洞庭湖的名句。
我认为孟浩然是“名家”，因为一个人只要有大才华、大手笔、大聪明，就可以成为“名家”，但却不是“大家”，杜甫才是“大家”。杜甫有一首诗叫《登岳阳楼》，同样是写洞庭湖，同样是五言律诗，同样有起、承、转、合，他是这样写的：“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我早就听说洞庭湖了，今天终于登上岳阳楼了；“吴楚东南坼”，东南侧的吴地和楚地，因为浩瀚的洞庭湖分开来了。“乾坤日夜浮”，“乾”是太阳，“坤”是月亮，太阳白天倒映在洞庭湖里，月亮晚上倒映在洞庭湖里。这两句诗比“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更加阔大，也是写洞庭湖的名联。听说岳阳楼挂着两副名联，右边是“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左边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中国人以右为上，杜甫写完了以后，从自己的不幸说出“亲朋无一字”，亲戚朋友没有一封信来。“老病有孤舟”，杜甫又老又病在破船上面，从自己的不幸，想到天下的不幸，想到国家的不幸。他说“戎马关山北”，纵目远眺，分外迷茫，祖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凭轩涕泗流”，靠着岳阳楼头，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为谁而流？为苦难的国家而流，为不幸的人民而流。所以我说杜甫才是“大家”，因为“大家”除了要有“名家”的大才华、大手笔、大聪明之外，还要有大胸襟、大气魄。所谓大胸襟，就是少想自己，多想他人。可这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困难。
导师
程
郁
缀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社会科学学部学术委员，北京大学亚太研究院副院长，中国人文社科学报学会副会长，北京大学国学研究院院务委员会委员、《国学研究》编委。专业研究领域是：中国古代文学，尤功唐宋诗词。主编的书籍有《历代诗歌爱情佳句辞典》 《文学百科大辞典》 《中国语常用熟语400》《百首渔歌子》等；译著有《唐宋词研究》 《日本填词史话》等；专著有《唐诗宋词》 等。
编辑 | 牛亚杰
审核 | 高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