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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读《名老中医之路》

作者:经典经方学堂

我曾好多次向我的学生们推荐《名老中医之路》,希望他们能好好读读这一套书(共三册)。可是,有的同学翻看之后回复我:老师,这些老中医都说要勤奋读书,要重视经典,要多跟师,要多临床,他们说得都差不多,这些我都知道啊。所以,这套书似乎没您说得那么好?

为什么要读《名老中医之路》

很可惜,这是典型的买椟还珠!我推荐这套书,难道只是为了让大家了解这些人尽皆知的道理吗?无可奈何,我不得不写下我的推荐理由。

★首先,古人读书重视目录学,这是读书的门径。

现代人学中医最好的门径,我认为就是这套《名老中医之路》。应该说,这套书中的名老中医绝大多数都是名实相符的,他们将一生学行医行医和治学的经验教训、学术观点浓缩在这几千字的文章中,我们怎么能不重视呢?可以这么说,阅读此书,就等于是在吸取20世纪中医的精华。

读完此书,一位位名老中医的大名必然会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中,接下去自然而然地就是希望进一步搜求这些名医的著述,或他们文中提及的对他们帮助很大的人或书籍。这样步步深入,不正是门径的作用吗?

★第二,前面我已提及,这里再次强调,就是名老中医们往往会在文章中讲述自己一生中治病经验中最突出的内容和最重要的学术观点。

这是非常宝贵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这套书的性价比实在太高了。任何一个对临床感兴趣的中医学生,都应该有此敏感性,应该把这些经验摘录下来。

或许也可以这样说,就是本书不只针对中医初学者,那些临床多年而由于种种原因尚未读过此书的大夫也值得一读。至于已经读过此书者,我建议隔几年也不妨再翻翻看,因为我们毕竟不是过目不忘的钱钟书。我自己也是如此。

★第三,对20世纪中医史感兴趣者必读此书,对掌故轶事、前人风范感兴趣者必读此书。

虽然时间刚过去了不到一百年,但是那时候的一切都是现在我们这些年轻人所无法想象的。所以,不管是对历史研究感兴趣,还是对历史故事感兴趣,都可以读一读《名老中医之路》

这里不妨讲一个小故事。

洪子云老中医的父亲,对子云很严厉。当子云单独应诊时,还暗中查访,有一次,其父突然问某村之某病,疗效如何?子云对曰:已愈。

其父大怒,便分析该病人之正确辨证,并说:幸被我察觉,及时更换处方,病始告愈,尔阅历不深,读书不够,从即日起,停止应诊,专读医书。此举不啻当头棒喝!如是两年内,子云之处方权曾三夺三予。

又,其父平时积累了不少医案文稿,但临终要求子云全部销毁,他的理由是学业之道,未见有靠先辈而精而成者,全靠尔之自立也。“儿孙有用,要它何用?儿孙无用,要它何用?”民国时期农村里的这位父亲真是让人神往。现在为人父母者该好好学学。

说了三点理由,最后想找一篇举个例子,解读一下,我想呢,就找一位已经逝世多年,其声名渐渐湮没的老中医来谈一谈吧。

陈耀堂先生,逝世于1980年,距今已31年。很多人可能都忘记,或根本不知道这位老中医,但我始终记得他。

他的文章提及由四川来上海的一位老中医,擅用附子,陈老曾向其请教,而获得运用附子的宝贵经验。

比如,阴虚内热也用少量附子做药引,然必配生地、丹皮监制之。对肝阳上亢的头痛,用附子配生石决明与牡蛎,少量附子温补肾阳以蒸肾阴上济肝木,木得水涵,再加生石决明、牡蛎之类以使浮阳潜降,头痛自愈。

这样的经验是很有意思的,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循此门径深入,怎么深入?是进一步搜求陈老的著述,二是寻找这位四川来沪的医生。很可惜,文章的简介中虽云陈老著有《陈耀堂医案选》,但我始终没有找到这部书。

可是我后来查阅到陈老撰写的《附子在临床上之运用》一文(刊于《中医杂志》1962年第6期),因我也研究附子,后编写《危症难病倚附子》一朽,便收入了陈老此文。但四川来沪名医到底为谁?是祝味菊先生,是刘民叔先生,抑或是其他人?始终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

巧得很,我的第一个工作单位,有位针灸名医叫陈作霖,与陈老文章的整理者陈泽霖一字之差,我想他们之间或许有渊源。一问之下、果然陈作霖先生是陈老的大儿子,而陈泽霖先生则是小儿子。

作霖先生一听我的提问,就说:“当时四川来沪擅用附子者,应该就是祝味菊或刘民叔先生,但是我父亲当时去请教谁,我的确不知道,而陈泽霖已去国外,已不可知。”他觉得祝味菊先生的可能性大,线索至此暂时断了、但或许哪一天机缘凑巧、我们又能解决这一疑问也未可知。

接若再说陈老的几点经验。一是陈老治疗肠伤寒的经验。最初是亦步亦趋,根据他的老师丁甘仁先生的成法,可是效果不佳。后打破常规,用大承气汤合黄连解毒汤加藿香、佩兰、薏仁等芳香化湿之品,效果很好,疗程缩短,病人恢复很快。

二是陈老从民间中医那里学来的招数。陈老自述,他大儿子二岁时患麻疹后并发肺炎,疹毒内陷,病情危重,自己不敢处方,请同窗好友开方,用麻杏石甘汤,麻黄用八分,毫无效果又换二医,也用麻杏石甘汤,也无效,值此病危之际,友人推荐一草医来看。

处方仅五味:麻黄三钱,凤凰衣一钱五分,桔梗三钱,枳壳三钱,鱼腥草一两。一剂即有效,复诊改用麻黄钱半,又服两剂,病情明显好转。

陈老从此例,学到四点:第一是民间有很多好方法,不可轻视;第二,过去有“麻不过钱”的说法,他们圈子里的医生用麻黄剂量较轻,现在对麻黄剂量的认识应该说更深刻了;

第三,“凤凰衣治气喘咳嗽效甚佳”;第四,“鱼腥草用于急性气管炎、肺炎效好”。文章中,陈老顺便还介绍了其他几则民间方药的经验,这些经验对于中医的临床大夫是很有价值的。

再说说陈老对西医的看法,他认为学习西医对他来说是有帮助,有意义的。比如,学习西医之后,知道黄疸可以由炎症、结石、癌症等引起,过去治疗黄疸,只知道阴黄、阳黄,治好的是多数,少数治不好的也不知其所以然,现在知道治不好的很可能是癌症。

又比如,治疗肾炎水肿,过去只要水肿退了,就认为治好了,现在看小便化验单,如有蛋白、管型,表示病并未痊愈。这就需要进一步探究其治疗方法。我想,陈老的观熨对初学中医者是有帮助的。

最后,要说说陈老的老师丁甘仁先生。丁甘仁先生是近代中医界响当当的人物,治中医近代史者一定会研究他。而陈老的这篇文章应该也会被留意的吧,至于如我这样对掌故感兴趣者,也是读起来兴致勃勃的。

文章里,作者还向大家介绍了丁先生特别推荐的两本书,即舒驰远的《伤寒集注》和李用粹的《证治汇补》。如果因此而买了这两本朽,那就属于作家止庵所说的“买书的瓜蔓”了,书就是这样一本一本多出来的啊!

写到这里,该说的都说了,本该打住。但是,意犹未尽,说几句题外话吧,不过这跟本文的主题已无太大关系了,我想说的是丁甘仁先生的不足之处。

毫无疑问,陈老对他的恩师丁甘仁先生是赞颂有加的。但时,如果有怀疑精神并独立思考的话,我想或许反而能从文中窥见丁先生的缺陷。

首先,丁先生的“套方”就很令我狐疑。作者说,丁先生一上午看五六十人,他有一套成熟的处方,且形成一定规格,第一排三味药为主药,抄方者抄熟了,见前三味药,下面的药即能开出,故看病速度极快。

“虽然时有「相对斯须,便处汤药」的情况,但因这套处方经过千锤百炼,因此卓有显效。”因为在现实中,我的确看到有些名老中医用自己的一套方剂,但疗效并不足称道,故颇不能相信“卓有显效”的说法。

作者接着说,当时各种传染病几乎都纯以中药治疗,确有不少死亡者,但救活的多,死亡的少。这话我愿意相信。

可是隔了几页,又说当时氯霉素尚未发明,不论中西医,肠伤寒死亡率均较高——这“多”“少”“较高”,不知该如何理解——并说老师教导:此病“治疗效果很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守为主,不宜攻伐”。

于是,就算病人治好了,也是皮包骨头,头发全脱,恢复甚慢,少则半年,多则数年才能复原。于是有了我在前文中介绍过的陈老打破常规的方法。

这里还可以插一段陈苏生先生的回忆。这另一位陈老在《名老中医之路》中也有文章,也提到了肠伤寒。当时苏生先生已经“头角峥嵘,薄负虚名”,其姨丈患肠伤寒,延聘当时的大名医诊治,方案相当漂亮,却不幸病故。

不久,大表兄与二表兄也相继患肠伤寒,虽都请名医诊治,引经据典,可都接连亡故。为寻找真理,后来苏生先生拜祝味菊先生为师,接受了祝老的理论,“一一付诸实践,果然有其兑现的价值”。

这段故事,虽为个案,但似乎颇能说明当时肠伤寒死亡率之高。而参与诊治苏生先生亲戚的大名医,虽未明言是哪几位,但我想大概其用药也不出三仁汤、甘露消毒丹等时医之法吧。

再比如,前文提到过的,陈老大儿子患麻疹内陷,病情危重,同窗好友用方皆不见效,以及向由川来沪名医学习用附子之法,我想,这些事例多多少少都能说明,丁先生在某些传染病方面经验有不足之处,在麻黄、附子的运用上也有缺陷吧。

本来文章理应结束了,何以我再添上这段非议前贤的文字呢?其实我想说的是,读书,既要读出好东西,积极地吸取前人的宝贵经验,同时也应该清醒地看到前人不足之处。通过阅读其他书籍或文章,来弥补这些缺陷,做一个独立思考、博采众长的杂家。

其实,跟老师抄方也是如此,既要学老师的好东西,也要看到老师的不足,要懂得扬长避短,这样才可能超出老师,医学才可能进步!

邢斌写于2011年6月25日

版权声明

本文摘自《半日临证,半日读书》,中国中医药出版社,作者邢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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