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食五谷杂粮生活,自古至今,人们最喜爱的是小麦。它能做各种面食,是世界上最受欢迎、排位第一的好粮食。
五六十年代,老农民单干也好,互助组、低级社也好,种小麦大都用耧这种农具播种。耧有两个扶手,中有簸箕,簸箕前有耧箱,里边放麦种,耧箱底部,有个小洞。箱里中间,上下各有一根铁丝,上拴一块合适的干勾。人拿着扶手,左右摆动,干勾随着摆动,麦种顺着小洞连续不断地流到耧铲穿的浅沟里。另有两个壮小伙,斜背粪斗,里边盛着农家肥,随着耧向前走,不停向耧簸箕里撒粪,第一个人撒完,第二个接力。
八〇年以后,土地包产到户,没有牲口,用大镢刨地,豆茬、花生茬,直接用小驴犋。老三扶着,我和孩子父亲用两条绳,拴在小驴犋上,在前边拉着穿沟。穿一个来回,撒上麦种,撒上复合肥。一亩地,得两三天才能种成,五六亩麦子得十五六天才种完。
地里有水有肥,麦子扎根快,长出麦芽。麦芽是一根圆形的针,出土是黄色的,遇见空气、露水、阳光,慢慢地变成黄绿色、深绿色。早晨麦芽的尖上,顶着一颗圆圆的水珠,像一颗颗晶莹的小眼睛。慢慢地从圆形麦芽长出麦叶,越长越多。麦苗长到四五寸高,开始分蘖,一棵麦苗分出八至十个杈,也就是小麦盘墩。
各种作物中,小麦在地里生长时间最长,从秋分播种,到芒种收割,经过十七个节气,二百二十多天,约七个半月,和孕育个娃差不多了。
单干和生产队时,春天农历三月到四月,老农民就开始忙。用苘麻的皮编苫,编的多了,苫在三角架上,成了一个苫垛。准备给小麦苫垛,给麦穗挡风遮雨。收小麦前,准备场院,庄户人流传着一句话:“一亩地要个场,一百岁要个娘。”是说,一亩地的庄稼,也得需要场来晾晒,一百岁有个娘,自己永远是个孩子。割完小麦,倒出地来,把地整平,用磙子轧平轧结实。再用水泼湿泼透,滋润一宿,第二天早上,撒上麦糠或草木灰,防止粘磙子。开始用绳子拉着磙子轧场,不知转多少圈,才能把场轧好。
晒干了场再割麦子。那时都是人工用镰刀割麦子,割一天麦子,用小推车运回家。晚上加夜班,把白天割的麦子,全部铡完,麦穗放在场里,麦根子抱到场外垛起来。把麦穗摊开晒上,再到坡里割,五六亩小麦六七天才能割完。
打场用脱粒机,把麦子粒脱下来。好几个户互相帮忙,户越多,麦子多,用的时间就越长。脱粒机按小时要钱,所以轮到谁家,都想快干,少用时间少花钱。从上午开始,打完一户接着第二户,机器不停,连中午饭也没空吃。浑身让灰尘爆得像小鬼似的,人累得精疲力尽。还要到自己场里去晒麦子,把麦穰垛起来,还得抢时间复种下一茬作物。农活一桩接着一桩,没完没了。
有一年在村北使场,麦粒刚脱下来,遭上天气不好,阴雨连绵,地面湿漉漉的。只好把麦粒装袋运回家,晾在炕上、地面上、当门里,所有房间地面都晾上。几千斤小麦,没有阳光晒,不见干,颜色变得黑,幸亏没变质。
早先没有麻山(豆饼),没有夏合肥,天旱也没有水浇,靠天吃饭。一亩地只能产约三百斤小麦,产量很低。人们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顿白面馒头或饺子。老人、小孩还有家里的顶梁柱,人来客去,男婚女嫁,借客搭局,吃上几回。家庭妇女一般没有这个好待遇,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就知足了。
记得有一次,邻居三婶给了我一个白面包子,说给孩子吃,老人自己都舍不得吃啊。孩子吃了这个包子,解决了一顿饭的温饱。我很感激她,人们常说:“穷了帮一口,胜似有了帮一斗。”这是雪中送炭啊,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没忘记老人的好。
有一年麦收前,借了毕洪兰家六七十斤麦子,第一次做了一锅馒头,孩子们犒劳了一顿。馒头发得松软,又甜又香,不用就菜,更不用大鱼大肉,也撮懵了鼻子。老二更贪吃,别人都离开了饭桌,他还在吃,好像肚子没有底。收完麦子,晒干了,我又把麦子还给人家。
老二在孙家屯上初中,我给他烀上个冷面饼子,他中午吃不完,回家让老三吃了。老三对我说:“娘,你给我二哥烀饼子,烀得大一点。”言外之意,给他也烀一个,他自己也知道实现不了,只能二哥剩多少吃多少。
有年过春节,除夕夜里包素馅饺子,农村老风俗说:“过年吃素饺子,全家一年素净。”意思是说,一年平安,不逢灾祸。也不能光吃素的,初二我包了一盖垫猪肉馅饺子。放在西间炕上,初三早上天没亮,我烧开水,准备下饺子。到屋里一看,一盖垫饺子,只剩了十几个,大部分没了。送年遇上这样的事,我也没跟家人说,只把剩饺子煮了煮给仙人们吃了让他们回府。然后我到处找,终于发现是老鼠偷走了饺子。它们在炕洞里埋了三堆,里边是饺子,外面埋上土盖着。不知几只老鼠,忙了一宿,把饺子盗走,准备享受。害得我们盼了一年半年也没捞着吃,全给糟蹋了。当时,我要是能逮着它们,我就把它们四条腿给分了家。还好,一年三百六十天,没出什么不顺心的事。
有件小事至今难忘。一次我担着五六十斤小麦,去姚哥庄镇上打面。好像是个下午,麦子没磨完,外边天阴得很,到处漆黑一片,不停地闪着雷电,天下起了雨,又大又急,水淌不迭,都快没到膝盖了。住了雨,我担着面回家,孩子父亲不在,没人接我。回家以后,听婆婆说,大儿子,三四岁,他看着老天阴得很黑,又闪电,又打沉雷,又下大雨,吓坏了,哭着喊着,俺娘怎么回家?我听了心里又激动又温暖,孩子这么小就懂得心痛母亲,发自内心啊。没有感情,没有爱,不论大人、小孩是不会用哭来表达感情。母子连心,谁也改变不了,爱是无价的。
作者有关文章:
作者相关文章:
醒来是个梦(《重庆法治报》)
难忘地瓜情(《我的红高粱》)
孵小鸡(《宾曰语云》)
小豆腐(《高密作协》)
花生(《宾曰语云》《高密作协》)
煤油灯(《高密文学》)
(以上部分文章刊于《齐鲁晚报》《清风苑》《睦邻》等报刊)

作者手稿
作者包的饺子
作者本人
作者与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