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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维辛的“平庸之恶”:为了多活几天,人们选择互相伤害

奥斯维辛的“平庸之恶”:为了多活几天,人们选择互相伤害

欧洲对集中营的反思,并非在二战后第一时间迸发,反而一度被遗忘。即使德国,也不过是有限度组织民众进入德国境内的集中营“现场学习”。与许多人为或人为的灾难一样,“国家重建”很快成为人们有意忘记集中营的借口。许多集中营或被政府征用为仓库,或被废弃。

直到上世纪60年代,集中营记忆才得到重视,“奥斯维辛”成为二战的重要意象。上世纪90年代初,也就是两德统一后,许多历史真相被一一揭开,集中营记忆再度突破,扭转了一直以来的意识形态化,除了犹太人和抵抗者,其他受害者群体也成为被纪念的一部分。

在60年代后的反思热潮中,第一个被世界熟知的概念便是“平庸之恶”。

1947年,波兰政府对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军官进行审判,是为“第一次奥斯维辛审判”。1963年12月20日到1965年8月19日间,奥斯维辛集中营的下层人员在德国受到审判,是为“第二次奥斯维辛审判”。在第二次审判之前,阿伦特跟踪报道了“艾希曼审判”,并提出“平庸之恶”。针对下层人员的第二次审判,使得人们更为关注体制内作恶问题:这些被组织胁迫而作恶的集中营底层人员,是否应该承担罪责?

奥斯维辛的“平庸之恶”:为了多活几天,人们选择互相伤害

艾希曼审判▲

答案是肯定的。这场审判扩大了反思的范围,也正因此,有人认为它的最大意义“不是复仇式的清算,而是把沉醉于战后繁荣的德国社会惊醒……用洪亮、清晰、不容置疑的声音拷问德国人的良心,让整个民族走出沉默的迷宫。”

平庸之恶并不仅仅是集中营下层人员的写照,许多受难者和幸存者都曾是参与者。极具传奇色彩的波兰抵抗组织成员皮莱茨基就曾记录集中营里的“考波什”:

“他们手里拿着棍棒,一边狂笑一边攻击我们的同志,他们朝着头部猛打,将他们打倒在地之后,又朝肾脏与其他脆弱的部分猛踢,连人带靴跳到他们的胸部和肚子上,一边咯咯笑一边把人打死。”

考波什就是Kapos,指集中营中被指派为监督员的犯人。要想成为考波什,首先得表现好,得到集中营军官的认可,而要想得到认可,必须加入作恶的行列中。所以,考波什的工作就是折磨甚至残杀其他犯人。

悲哀的是,即使是一天之内杀害多名狱友的考波什,也无法真正加入集中营管理者的行列,他们仍然是被管理者,同样朝不保夕。早上刚刚杀害几名犯人,下午就轮到自己被关进毒气室的例子,在集中营里数不胜数,考波什的残忍其实正是一种没有出口的道德困境。类似的道德困境是集中营里的常态,也促成了集中营的“自我管理”——当有人逃跑时,其他囚犯会自发抓捕并暴打逃跑者,因为一旦有人逃脱,等到大家的都是毒打甚至死亡。

在狭窄的地牢里,经常会发生你死我活的斗殴,因为每个人都想抢占门缝边那个能呼吸到些许新鲜空气的位置。因为繁重的劳动和营养不良,有人会突然死去,他的肉常被狱友马上用铲子硬生生铲下来吃掉……

对于每个集中营的囚犯来说,要想生存下去(准确来说是“多活几天”),成为帮凶几乎是唯一出路。他们利用自己的各种特长,与看守妥协,争取工作机会。因为在集中营里,先被送进毒气室的总是老弱病残,身体强健者更有机会留下来,再就是那些能帮得上忙的专业人士。

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就有一个“拔牙小队”,多半是牙医出身,负责将死者的金牙一一拔掉,以供纳粹集中熔化提炼。

在所有工作里,掌握食物配给的囚犯或许是权力最大的,原本就非常有限的食物,多一点少一点也许就意味着生命是否能够延续。在饥饿的驱动下,囚犯们不但争取这份工作,还会主动维护这个岗位的权威。如果有囚犯冒犯负责分餐的人,其他犯人甚至会一拥而上将他的头按在汤桶里活活溺死,这种抢着出手的行为,无非是想向分餐者讨好。

这样的残酷并非仅仅出现在纳粹集中营,在所有类似体系下都是如此。前文提到的波兰抵抗组织成员皮莱茨基就印证了这一点。

极具传奇色彩的他,被称作“唯一自愿进入集中营的囚徒”。1940年,他故意被捕,然后在集中营里成立秘密反抗组织。但他一直未能得到来自外界的武器援助,有能力者始终保持沉默,使得计划中的反抗暴动无法施行。1943年,无奈之下的皮莱茨基逃出集中营。此后,他写过几份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报告,成为珍贵资料。

奥斯维辛的“平庸之恶”:为了多活几天,人们选择互相伤害

皮莱茨基▲

这位兼具武勇、谋略和胆量,主动进入集中营又能全身而退的英雄,没有死于纳粹之手,却在二战后遭遇厄运。因为忠于波兰流亡政府,反对霸权,他于1948年被处决。他曾在狱中表示:

“跟这里相比,奥斯维辛实在是儿戏,被苏联训练出来的波兰人简直心狠手辣。”

多年后,皮莱茨基终于得到平反,就像奥斯维辛的记忆成为共同记忆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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