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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翁论酒文化之五-酒的传说

白头翁论酒文化之五-酒的传说

屈原死得值得。

司马迁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似乎是为屈原吊唁。中国只有一座泰山,死如泰山的似乎也应只有一个人,此人非屈原无二。两千多年的历史空间中,来去匆匆的人何止亿万?只有屈原让华夏儿女那么缅怀,那么纪念,为一个人的死,且是非正常死亡,屈死、冤死、气死、投江而死,全国人民去吃粽子,划龙舟,把他死的那一天定为端午节,全国人民放假一天,成为举国上下的嘉年华,屈原重?泰山重?

白头翁论酒文化之五-酒的传说

屈原是中国第一位大诗人,其实屈原并不想“憎命达”,他是地道正统的“官N代”,他想报国报君,他的理想是“治国平天下”。他辉煌过,灿烂过,光芒过,如果他一直像他的祖辈一样达官贵富,抒心辅政,那他肯定“死得轻如鸿毛”。而屈原恰恰政治上失意,遭排斥、遭贬逐、遭迫害、遭冤屈、遭诬陷,被放逐到汨罗江附近一片几乎无人的湿地。司马迁在《史记》中是这样描述的: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屈原缺少老子的达观,缺少孔孟的仁礼,缺少墨荀的豁通,也缺少庄子的逍遥,他不是冷静从容的哲人,也不是深邃高达的理论家、思想家,更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政治家。他受不了那些屈辱、那些诬陷、那些栽赃、那些污水、那些尘埃,他爱君爱国独不爱自己,他想保护楚怀王保护楚国唯独不想保护自己。一千多年后的范仲淹曾抒发自己的政治见解:“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屈原不然,屈原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更忧其君,他离不开君。他离开了君,除了那颗忧君之心,就只有酒能陪伴他,“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屈原孤独一人,披头散发,失魂落魄,步履蹒跚,在风中狂奔,在雨中呆滞,时而涕泣而歌,时而高呼狂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他问天问地,问江问湖:“人之心不与吾心同。”偶尔遇到一渔夫,人家也只是对他“莞尔而笑”,笑他是个奇人、怪人、疯人、醉人。没有酒就可能没有屈原的《离骚》《九歌》《天问》《招魂》,渔夫看见在风中雨中在江边疯跑疯吼的是位醉人,为酒所醉而歌而语而疯癫而愤懑,因此渔夫并没有去帮助他。在那种苦闷之极中,问谁能解脱屈原于一时?酒也,醉也!没有酒就可能没有中国的第一位大诗人,没有酒就可能没有屈原向汨罗江中的纵身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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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是酒歌。原来诗的源头也在酒,没有酒就没有歌,就没有诗,更没有诗人。中国第一部诗集《诗经》三百首,孔子在《论语》中赞美道: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孔子说: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这三百首诗中有一部分就是因酒而歌,酒后而吟,酒醉而诗。诗歌之历史不可能像酿酒那么古远。有了酒才有了歌,才有了诗,才有了诗人。这可能是屈原和古希腊诗人荷马的最大区别。

没有酒就可能没有建安风骨。至少“三曹”父子皆酒中之人。曹操击节大唱:“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三曹”中诗才最盛最冲的当数曹操、曹植。据记,曹操每醉必有诗,每大醉必有好诗。而曹植更醉酒醉在其中,“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曹植嗜酒,敢喝,就因为喝醉酒,才喝丢了太子之位,让曹丕借机而入。曹子建的才气和酒量齐飞,建安七子中没人能喝过曹子建。曹子建还能连续“战斗”,数日不下酒场,醒在醉中,醉在醒中。曹子建的佳作皆在酒中醉后昂首而吟,倚马可待。如其《洛神赋》《白马篇》《美女篇》《赠白马王彪》无一不是才气冲天,酒气横溢。据说,就连他有名的、几乎要他命的《七步诗》也是临出门登车连饮几杯酒,有些“赴宴斗鸠山”的味道,吐着细细的酒气,曹子建七步成诗。吟完诗,中衣湿透,酒皆化为冷汗出了。谢灵运曾经对曹子建有评。谢灵运为中国田园诗鼻祖,才高气盛,目中无人,他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谢灵运敢不恭天下才子,唯独不敢不恭曹子建。去读曹子建的诗吧,细读能品出其中醇醇的酒香。

读到唐诗宋词,你该闻到浓浓的酒香。

有位诗人曾说:读唐诗不醉者必未读懂,读宋词不醉者必不懂酒。

没有人统计过历朝历代酒的消耗量,但据我考证,唐朝的酒消耗量当以万吨计算,酒精的含量也应提高到38度以上,实现了完全彻底的蒸馏白酒。

李白是酒仙,无酒无太白。形容李白一生只用四个字: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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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投江而死,李白可能是落江而死,但李白之死虽然不可能再重如泰山,却为后世留下无数考证难题,讲中国文学史在讲到李白之死时都满怀着遗憾和惋惜之情去表述。焉知非此死不能了却伟大诗人的一生?难道李白和屈原殊途同归必有上善若水的回应?

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言,估计也是醉中之歌: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李白可爱可敬之处就在此。老子随性而走,随兴而醉,喝在哪里,醉在何方,皆不由我,由酒也。醉也罢,眠也罢,醒也罢,嬉也罢,怒也罢,诗也罢,歌也罢,皆由老子而发。即便天子呼来,皇帝御召,也不能吓得酒飞醉醒,俯首帖耳。酒中的李白,醉中的诗仙,乃老子天下第一。自古似乎再无一人,如屈原听“天子呼来”恐怕喜从天降,酒即无,醉全消。李白就是李白。说其之死轻如鸿毛也只是泼人一身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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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能饮,饮而无度,不喝不度时光,但一喝必醉,当然一醉才有好诗。李白说自己:“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酒人喜谈饮: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李白的好诗俱出自他以酒为伴之时。李白头脑清醒,奉旨作文时,其诗文也干枯,也死板,也无味,也一般。所以读李白的诗一定要先闻闻,有酒味则读,有醉酒之味则要大声吟。

宋朝文人喝酒不一样,要么忧国忧民,忧君忧臣,忧天忧地,喝得热血沸腾,慷慨激昂;要么醉卧花丛,花酒也醉人,拥红偎翠,浅斟低唱,青楼妓馆,醉他个一塌糊涂。

我喜欢柳三变。直言不讳。没有人不佩服柳永之才,柳永的词堪称一绝,独领婉约得风骚。皇帝不让做官,斥之“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罢,也罢,柳永如做了宋仁宗的官何来“浅斟低唱”?宋代文学史上很可能塌陷一角。北南两宋的高官几乎没有一位“成才”的,“文章憎命达”,才有柳三变。青楼妓馆不比官场更黑、更黄,可能比官场更单纯、更可信、更感情。柳永死后,竟有八百多名妓女自愿为这位几乎一无所有的风流才子办理丧事,请问举世除柳三变尚有他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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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提柳永,几乎所有课本上都是这样讲的:“柳永的作品中存在不少消极颓废、低级庸俗的甚至黄色的东西。”叫柳永不喝酒?叫柳永不嫖妓?叫柳永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还是让柳永做无产阶级的文艺战士?还都不如宋仁宗高识,你喝你的酒,你吟你的词,你放浪、你低吟、你任性,皆由你柳永吧,只要别做我宋家的官。这就是柳三变。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才是柳三变。

柳永高在醉里能吟好词,醒时亦能唱好歌。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谁能写出这般好词?谁能画出这番图画?谁能抒出这样心情?柳三变也。这就是柳三变。

“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问除柳永外,焉有他人?

柳永喝酒是文喝、细品、慢饮,皇帝钦点是“浅斟”,和洒家坐下,只管大碗筛来不同。

北宋年间,下级官吏、赌徒、商贩、渔夫、猎户、捕快、青皮、无赖、员外、地主、闲人、军汉、狱卒、听差、衙役等喝酒都是论碗,喝酒的方式都是仰脖直灌,喝好的标准是醉得地动天摇,爹娘不认,或者干脆醉卧当街。

北宋期间民间喝酒皆武喝,赤裸裸地灌,直喝得浑身上下热燥上来,扯去布衫,露出一身疙瘩肉。

施耐庵一定能喝酒,一定能喝大酒。和曹雪芹不同,曹雪芹喝酒是温酒细细喝,一口一口抿,像《红楼梦》中那种喝法,就是那个有名的恶棍流氓薛蟠,也是一杯一杯、一口一口喝,皆未失大雅。施耐庵笔下的武松,一生有“四醉”:醉过景阳冈,醉打蒋门神,醉打孔明,醉打宋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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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打虎”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几乎家喻户晓。那武松徒手打死“吊睛白额大虫”堪称英雄,武二郎的酒量也好生了得。在那间“三碗不过冈”的酒店中,武松把满满筛上的一碗酒一饮而尽,叫道:“这酒好生有气力!”我研究既然是满满一碗酒,即使是再浅再小的碗,也应该能盛至少半斤酒,少了就是半碗酒,再少了就是一碗底酒。饮酒者皆懂得饮酒的规矩,斟酒要满,饮酒自量。这酒行的规矩至今未变。武松一连喝了十八碗。十八碗酒保守一些说也得有六斤半左右,而且这种“土造酒”让武松这种酒徒喝头一碗便大叫“好生有气力”!我估计它的酒精含量不会低于38度。喝完之后竟然“手提哨棒就走”。武松这汉子到底能喝多少酒?再看武松醉打蒋门神,神在“无三不过望”,但见一个酒旗便要摆开酒肉,连喝三碗酒。我估计,北宋那个时代白酒的发酵酿造技术已绝非曹操东汉末年和竹林七贤的西晋时期可比,那时候的“含酒精的饮料”都能毫不费力地“麻倒”那群英雄汉,何况到了宋朝呢?我怀疑,到宋王朝时,中原极有可能已出现双蒸馏白干酒,其酒精含量可突破60度。武松喝了多少呢?这位山东大汉“喝了三十五六碗”,且只喝到了“五七分酒”,离喝高了、喝大了、喝蒙了、喝得大醉了还差一大截子呢。用武松的话说,“正喝到好处”,趁着五七分醉,醉打蒋门神。

论酒量,论喝酒,论喝酒的方式,花和尚鲁智深应在武松之上。在五台山为僧时,他曾“干喝”,即无任何酒菜,不像武松那样切二斤熟牛肉来下酒,而是空腹干喝,“无移时,两桶酒吃了一桶”。一桶酒到底有多少施耐庵并未明言,但根据“吴用智取生辰纲”中,一桶酒十五个军汉,一个人能喝一瓢,我估计应在十五六斤左右,才值得卖酒的担上一担酒去卖。十五六斤即使是低度酒,喝翻三五个酒徒应在情理之中,但鲁智深一个人就着小风全干了,且还能走回五台山寺庙之中,这样看来鲁智深当为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最能饮、酒量最大的好汉。北宋时期是中国饮酒的一个高峰时代。北宋以后,豪饮、狂饮、醉饮、高饮渐次走低。

北宋时期民间女人喝酒也甚。《水浒传》中但凡出现的女人,即使是像王婆、阎婆惜这样的老太太也极爱饮酒。一事当前,都要饮几盅老酒,至于像潘金莲、母夜叉、潘巧云、一丈青哪个都能喝几斤酒,到《金瓶梅》中,潘金莲能一气饮三壶白酒。好生了得!可以推测,北宋时期,市井之中,女人喝酒仿佛现在女人喝茶。

在中国国粹京剧舞台上,你就是喝漏天喝塌地,桌上也就摆着一个酒壶两只酒杯。《贵妃醉酒》贵妃喝得飞神溢彩,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心猿意马,如醉如痴,方知醉人出百丑是错误的。美人之醉,醉后方美。醉后百姿百态,一举一动,皆是美,美在醉中,醉中之美才是美轮美奂。方知仙女下凡非幻影,贵妃醉酒也。

20世纪20年代,梅兰芳去上海演出《贵妃醉酒》戏唱得如何?当时一位上海文艺专栏记者写道,梅先生的戏《贵妃醉酒》在上海首演如何不用进剧院去听,只需散场时站在剧院门口看,你看那些戏迷从剧院出来,个个都如醉酒的贵妃,走路皆飘飘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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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先生的《贵妃醉酒》,不看是罪过。不看你焉知何为天下之美女?不看你焉知只有醉了的美人才是最美的美人?

方知号称“醉翁先生”的欧阳修先生之言,其后韵之久之长: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原来美人之醉不在酒,在乎情也,在乎美也……

这是一本难得的回顾时代的书,一本对潮流和运动深刻反思的书,一本记载着知识青年复杂多重情感的书,这就是白头翁新作《也是三春也是秋:我的知青岁月》,值得阅读,值得拥有,值得置放在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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