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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大的快樂仍然來自寫作”——蔣子龍談《喬廠長上任記》創作經曆及近況

作者:文彙網
“我最大的快樂仍然來自寫作”——蔣子龍談《喬廠長上任記》創作經曆及近況

《喬廠長上任記》連環畫

2018年12月18日舉行的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100位同志被授予改革先鋒稱号,頒授改革先鋒獎章。其中,以作家身份榮獲這一殊榮的僅兩位,一位是《人生》《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遙,另一位就是蔣子龍。

日前,蔣子龍先生欣然接受了筆者的采訪。

“我最大的快樂仍然來自寫作”——蔣子龍談《喬廠長上任記》創作經曆及近況

蔣子龍先生近影

《喬廠長上任記》創作前後

甫見面,對筆者的祝賀,蔣先生十分謙遜:“謝謝!不勝惶恐!”

蔣子龍是20世紀70年代末進入大衆視野的。他從1965年開始發表作品,而1979年發表的《喬廠長上任記》被公認為新時期中國文學的一個裡程碑,他也由此作為“改革文學”的創始者和代表性作家登上文壇。

此後,他創作了一系列改革文學,如《機電局長的一天》《一個工廠秘書的日記》《開拓者》《燕趙悲歌》《赤橙黃綠青藍紫》《子午流注》《蛇神》《人氣》《空洞》《農民帝國》等,以及中短篇小說集和散文集,約1000多萬字。這些作品屢獲國家級文學大獎,并被譯成英、法、德、俄、日、意、西、南韓、越南、蒙古、丹麥、挪威等十幾種文字出版。可以說,蔣子龍的作品,着力塑造時代背景下的改革者形象,對引領思想觀念轉變、推進改革實踐産生了重大影響,激發了全國上下的改革熱情。

談及這些年創作不辍的動力,蔣子龍說:“我永遠都在觀察,我的靈感全部來源于細緻的觀察和體悟。”

蔣子龍回顧了創作《喬廠長上任記》的那段時光。

1979年早春,《人民文學》雜志社派編輯到天津,為先前批判蔣子龍的小說賠禮道歉,同時約請蔣子龍寫一篇小說。

是的,此前,蔣子龍已發表不少作品,但這些作品并未帶來好運,反而讓他承受了不少打擊。蔣子龍1941年8月生于河北滄縣,1958年8月參加工作。他最大的愛好就是讀書、寫作。1965年,他的處女作短篇小說《新站長》發表,在文壇獲得了“這年輕人出手不凡,不可小觑”的贊譽。然而,正當他準備一顯身手之際,他的才能在那個時代受到了抑制。

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蒙昧的夜幕逐漸褪去,嶄新的曙光翩然降臨,中國曆史上迎來了偉大的改革開放新時期。就是在這一背景下,以蔣子龍為代表的一代作家,發出了響亮的順應時代潮流的聲音。

蔣子龍一度遠離文學界,在天津某大型工廠擔任工廠中的房間主任。他想放棄寫作,但在内心深處,卻從未停止過反思自己的創作經驗與教訓,他的文學思想日趨成熟。同時,他對中國工業系統存在的種種弊病和困境,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切身體會和深入思考。是以,當《人民文學》編輯冒雨登門約稿時,他的創作激情一下子被點燃了。畢竟,他本質上還是一位作家,這是他擺脫不掉的宿命。

蔣子龍當即答應了《人民文學》雜志社的約稿。巧的是,正在那幾天,他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獲得了三天病假,可他卻全力以赴撲進了新作品的創作之中。

在當時而言,這是一部全新的小說,中國文壇從未有過這類小說。這就是《喬廠長上任記》,從報紙、書籍、畫面(連環畫),到音(電台)像(電視電影),一度傳遍大江南北,令當時的讀者耳目一新。在筆者看來,這部小說即使在今天,依然有着不可阻擋的魅力。蔣子龍的才能,也由此被世人認識到了。

蔣子龍微笑着說起小說發表後的趣事:

有的人學喬廠長,結果被撤職;而西北某大型國營企業拿《喬廠長上任記》當“中央精神”,整改企業頗有成效;沈陽一護士來信說,是喬廠長救了她的父親……更有趣的是,天津經委請來一位上海的廠長做報告,入場券上印着“上海的喬廠長來津傳經送寶”,天津某企業家為此向經委抗議,并找到蔣先生要求證明他才是真正的喬廠長……

蔣子龍着眼于人們關心的經濟改革領域,以雄放剛健的筆風,把改革者的個性心理、精神風貌以及為現代化建設所作的奮鬥,表現得極具感染力。

40年後的今天,對于“改革文學”這個概念,蔣子龍說,這原本是個約定俗成的概念,如今登堂入室,被時間和現實接受。這對現實題材的文學創作是一種鼓勵。

“我最大的快樂仍然來自寫作”——蔣子龍談《喬廠長上任記》創作經曆及近況

《喬廠長上任記》圖書

“覺得辛苦,那證明你正在走上坡路”

作為有廣泛影響力和深刻洞察力的作家,蔣子龍最傾心、最看重的始終是現實題材的文學創作,“如果文學創作脫離現實,即便再怎麼優秀,其價值也是值得懷疑的。”

談到如何看待文學創作和現實之間的關系,蔣子龍坦率答道:“現實生活永遠大于文學創作,但不能大得讓文學創作知難而退,或躲在遠處仰視、漠視,乃至鄙視。任何一個時期的文壇,現實題材的創作都不可缺席。”

文學的成長與茁壯,不能離開現實的土壤。也許正是這種認知上的嚴肅性,讓他本人顯得也頗為嚴肅。聽得此話,蔣先生微笑着說,很多人說他很嚴肅,不過這主要與他長期在工廠中的房間被監督勞動有關。在那種環境下,他的面部肌肉始終處于僵硬狀态。“嚴肅”就是這樣形成的,“嚴肅”久了,就成了一種習性。

他不無得意地說,在文學講習所讀書時,同學給他起的外号就是“兇神一号”。

近幾年,除了小說創作,“兇神”還出版了人生指導類散文随筆集。

2017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生命中的軟與硬:蔣子龍歎人生》,被書評界稱為“作者的筆像一面鏡子,觀照着芸芸衆生、社會生活的各個側面:親情、友情、愛情;事業、文學、人生感悟、處世哲學;權力、家庭、倫理、道德……作品視覺獨特,幽默精妙,博大深厚,觸及靈魂,充分反映了作者豐富的人生閱曆、思想感情和深厚的文學功底……”

去年出版的《人生實苦,但請足夠相信》,荟萃了他執筆40年來的優質散文,或寫人生經曆或暢談生命哲思,又或者表明對某種狀況的情感态度。對這部作品的暢銷,蔣子龍坦承始料未及。他以為自己已是多少有點“過氣”的作家,不會有那麼多人關注了。最初他甚至對于要不要出版這本書感到疑慮,認為會虧本。

現在他的顧慮打消了。其實,蔣子龍對生活始終葆有熱情,這在書中得到了生動的反映。盡管曾經曆不少波折,但他始終是積極的,既不頹喪倦怠,也不一味抱怨。他性格直率,文風堅硬,他的文字總能給人正面、積極的引導。正如他一直所相信的,人生總有不如意的地方,是以不必過于憂慮和着急,要足夠地相信未來。在颠簸的人生途中,他秉持着一份堅定從容的姿态,而這是當下很多人所欠缺的。也正緣于此,這本書被認為是給所有過得不快樂的年輕人的禮物書。他在書中說:“如果你過得不快樂,那就表明你對人生還有期待;如果你覺得現在走得辛苦,那就證明你在走上坡路。”

“我最大的快樂仍然來自寫作”——蔣子龍談《喬廠長上任記》創作經曆及近況

《喬廠長上任記》電視劇劇照

“以文養生”,正在創作一部長篇小說

如今,蔣子龍已近耄耋之年。這位寫了一輩子的作家,最大的快樂以及精神上的磨砺仍然來自寫作。當問及最近有無新的創作計劃時,他利索地說:“當然還在寫。”但他也很不情願地承認,銳氣漸鈍,效率減慢,“最大的對手就是自己”,他要努力克服正在來臨的衰老。他告訴筆者,他正在進行一部長篇小說的創作,隻是時斷時續,尚未進入佳境。

現在,他感到自己對現實的感悟急切而零碎,是以要經常寫些短文,諸如《故事與事故》系列已陸續發表。

他特别鄭重地提到,寫作其實也是體力活兒。這個觀點跟他對巴金的記憶有關。他腦子裡始終保留着一個鮮明的印象:有一年,他與巴金在北京開會時相遇,聊天時說過一個觀點,作家的創作力跟身體有關,一旦身體不行了,創作力不可能達到很好的狀态。回想那時侯,年輕的蔣子龍身體健壯,“寫作固然是精神勞動,但身體狀态的好壞,很大程度上決定着這項精神勞動的品質及強度。身體不好,偶爾寫寫可以,但如果想保持創作力,比如寫點有棱角的東西,那就難說輕松了”。

對于蔣子龍,寫作有着非常特殊的意義。這是他的一種生活方式,甚至是一種養生的途徑。用他的話說,就是“以文養生”。寫作時,生命像有了安放之地,于是心靈變得甯靜,胸懷變得寬廣。他可以與自己對話,與世界對話。他梳理着他的歲月,反刍着,也把握着他所看到的現實。

他說,如果沒有寫作,他的精神狀态就會發生不好的變化,會感到生活的虛無,生命的品質就會降低。從這個意義上說,把寫作當作養生途徑,确實很有道理。蔣子龍說,很多古人就有以文養生的習慣,隻是沒有明确提出這個口号罷了。“比如袁枚,他常頭痛,這個時候他就寫詩,讀詩。他特别喜歡讀自己的詩,讀到得意處,心頭便暢快起來,頭疼也就得到了纾解。”

在大多數關心蔣子龍的人的印象中,他始終是個精神健旺的人,在他身上難得看到一絲傷感抑或無奈。除了創作文學作品,蔣子龍也喜歡運動,年輕時喜歡球類,中年改為遊泳,到了老年也不閑着,四處旅遊。他在《人生實苦,但請足夠相信》一書中,多次寫到自己在旅途中的趣事。他的生命始終是動态的。

當下這個時代,寫作形式已然發生很大變化,很多寫作者紛紛建立了自己的公号。蔣子龍對這種新的寫作方式是陌生的,他很真誠也有些羞愧地說:“不知道怎麼關注,也不會弄,但由衷地羨幕新媒體寫作。”

早在六年前的2013年,蔣子龍就曾表示:“文學已改朝換代,我們絕對是落伍了。我們已經過時,得承認。”

對于一個畢生以文學為職業的人,如此真摯地表達這種意見頗為不易。他的坦率令人感動。即使現在他的随筆集如此熱銷,似乎也沒能扭轉他的這一觀點。在他看來,新時代的文學有着新特點,比如,“是很有一些過人之處的,在想象力方面更是匪夷所思。”

訪談中,蔣子龍的謙遜、低調、平和,令人油然生出如沐春風的感受。他的聲音,溫厚而安詳,聽着令人内心感到熨帖。當問及他喜愛的當代作家時,他羅列着:“陳村的語言,韓少功的智慧,李建軍的學問,畢飛宇的精緻,葛水準的文字,遲子建是小女子專寫大書……”

他望向了遠處,這位曾任中國作家協會第五、六、七屆副主席,天津作家協會主席,天津文聯副主席的著名作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在心中也許開列了一份更長的、是否沒有盡頭的名單,但他終究不會把自己的名字列上去。

可他的文字,确曾影響過那麼多人,如今依然在發揮着積極的作用。

筆者很好奇,對于過去的自己和未來的自己,他會有什麼特别想說的話?

“忽然覺得,有點過時的東西也不錯,總比連過時的東西都沒有要好。”蔣子龍最後意味深長地如是說道。

作者:呂中師

編輯:蔣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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