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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如玉 春風化雨——懷念我的導師常文昌教授 文/王兵

作者:終南文苑
君子如玉 春風化雨——懷念我的導師常文昌教授 文/王兵

  突然收到師妹馬玉紅的一條短信,說常文昌老師去世了。我驚訝地怔在那裡,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常老師才75歲,兩年前見他時,雖然和以前一樣瘦弱,卻并未感覺到衰老。正是安享晚年的時候,他怎麼會走得這麼匆忙。一陣陣内疚湧上心頭。畢業後,我與常老師疏于聯系,一方面忙于工作和家庭;另一方面常老師經常出國,退休後又常去上海女兒家,不一定在哪裡,就一拖再拖。2019年我去甯波探親路過上海,正巧那幾天常老師就在上海,于是終于在她女兒家見到了他,那已是我畢業整整15個年頭了。此後有過幾次微信聯系,因為忙于照顧年邁病倒的父母,這一年連節日都未能給常老師發資訊問候,尤其在他臨終這段時日,竟沒能給予任何幫助與安慰。

  我是蘭州大學現當代文學專業的第一屆博士生,當時蘭大博士點批下來很晚,考前并未申報導師,考上之後我才被配置設定到常老師名下,成為他的開門學子。我碩士期間從事的是魯迅研究,而常老師的研究方向是中國現當代詩歌,特别是東幹詩歌的研究。這樣,我與常老師的研究方向就不夠吻合。入學後,我曾經試圖轉換研究方向以便步入老師的軌道,卻無奈在詩歌方面缺乏興趣與心得,于是我向常老師訴說了這一困擾和苦惱,不料,常老師輕松地說:“你如果對魯迅研究感興趣就繼續在這方面發展,這很好呀,學生不一定非要和導師的研究方向完全一緻。”他還舉例說有一位導師和他的學生研究領域差别很大,但并不影響兩人都有成就。我聽了一下子就釋然了,很慶幸有這麼豁達的導師,因為我知道,并非所有的老師都能這麼寬容無私地尊重學生的自主選擇,而在常老師那裡,這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我在學期間,常老師常常去吉爾吉斯斯坦出訪,加之他本身對學生就是放養式管理,故我們都非常自由。他從來沒有以老師的身份耳提面命地教訓過我們,更沒有責備過誰。他總是面帶微笑,認真地傾聽,言語不多,但字字句句親切誠懇。有時說到給我們上課的其他老師和同行,他都是非常尊重地稱某某先生、某某老師,态度謙遜,令人油然而生敬意。由于研究方向的差異,我在論文寫作上與常老師的交流不太多,但看他的著作,文如其人,語言簡潔,不事雕琢,平實自然,嚴謹準确。這種文風給我很大啟發。記得在畢業論文的答辯現場,從業人員曾經宣讀了一段對我論文的介紹與評價,當時我驚訝于這段文字如此簡潔、精準地概括了我論文的核心内容,這段文字肯定是出自我導師之手,可見常老師非常認真地閱讀了我的論文,對我的論文進行了高屋建瓴、提綱挈領的提煉。這是我在答辯之前沒有想到的。

  有一次,常老師很鄭重地對我說:“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原來,常老師這一屆隻帶了我和唐欣兩個博士生,他想與我的同門師兄唐欣一起合作完成一個選題,然後共同署名發表論文。因為博士生如果有進階别的論文發表,那麼對其畢業以及今後的發展十分有利。常老師說這話的時候,言語之間充滿了歉意,好像有點對不住我似的。其實,唐欣入學前就已經是很有名氣的新生代詩人,也發表過不少詩論文章,無論實力還是研究方向,唐欣與常老師都更有合作的基礎,他們共同撰文是合情合理的事。常老師完全沒有必要向我解釋,更不應對我有所歉疚。然而,當我已經畢業十五年以後,在2019年再次見到他時,他又一次很鄭重地對我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他又一次流露歉意地說起了這件事。其實,誰都知道,不僅僅是學生,即使是高校教授,要想在進階别的刊物上發表論文也是難上加難的事,常老師竟然會為沒有提攜一個學生發表論文而耿耿于懷,而且這個學生當年并沒有向他表示過這方面的期求。

  所幸當年我還是很順利地畢業了。記得畢業論文答辯之後,常老師很高興地對我說:“唐欣說他認為這屆畢業論文答辯你的表現最好。”其實,這屆論文答辯隻有我的論文觀點遭到了評委尖銳的質疑,慶幸的是,我的辯白最終獲得了大家的了解與認同。可能是唐欣從學術研究本身的探索性角度看待這一過程中的争議,故對我的答辯給予了正面的肯定。當然,這很可能是常老師與唐欣在答辯過後一起交流而達成的共識,但常老師沒有直接稱許我,而是以唐欣的名義向我表達了贊賞之情,這使我對唐欣這位同門師兄心存感念。

  這兩天與幾位同學電話中談及常老師,都很遺憾沒能多與常老師聯系,未能盡到學生的本分。回想起來,我竟然沒有請常老師吃過一次飯,上學時為數不多的幾次去他家,也隻不過随手帶了點水果。2019年是畢業後唯一的一次相見,我帶了茶葉和保健品去看他,他說要請我與他女兒一家去小區外的飯館吃飯,我怕打擾他,就推說還有别的事先告辭了。等我回到住所,他就來電說幹嘛帶那麼貴的東西,語氣之間充滿歉意。作為學生,别說報答師恩,就是保持聯系,常常問候我也沒有做到,尤其是他後來病重我竟然不知道,是我虧欠他呀!

  值得欣慰的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些天,常老師門下的碩士生、博士生們紛紛發去唁電,書寫悼文,表達感恩、哀思之情。董華峰說:“常老師身後反響很大,評價非常高。大家都表達了真誠的懷念。”馬玉紅說:“想想常老師的人生也很圓滿,事業有成,家庭幸福,女兒也繼承了父業,其實也沒什麼遺憾的。”是的,人生的價值不在長度,而在厚度。常老師身上的君子氣質,是中國傳統文化最古老也是最美好的精神風貌。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常老師的溫和、寬厚,包括讷言與拘謹,無不展現出君子自節與謙讓的品格。相較于另一種急功近利、強取豪奪的人生哲學,常老師能一生堅守這種君子古風,是何其難得,又是何其不易呀!

  唐欣說:“老師能教給學生多少東西呢?可能老師的胸懷、品格和風度,更能給學生以長遠的影響。”是啊,中國最古老的教育理想就是“化成”,是啟發與感染,而非管制與禁锢。常老師就是這樣一個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教育工作者,這是我在他去世之後才深刻體會到的。

  俗話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常門學子多與常老師交往疏淡,但君子之交,淡的是名利,存的是真情。天堂裡隻有真情在,常老師一定收獲了衆多熱烈而清純的真情。

  願常老師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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