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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是人本性、也是本能之追求,特别是對于女人來說,美是福,是運,更是武器。可對于有的女人來說,美卻是一場屬于人生的災難。
白薇就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眉眼精緻靈動,氣質出塵飄逸,她曾被魯迅稱贊為仙女。但白薇的美于她來說卻是砒霜,是一生之苦難的原罪。

白薇
白薇原叫黃彰,湖南資興人士,家中不算富貴,卻也世代書香。白薇自幼就顯現出了美人的風骨,鄰居親戚見了都不免慈愛地誇贊幾句,說這小姑娘長大後必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可還沒等白薇長大,她便被有兒子的人家觊觎了去。
9歲那年,白薇随同母親一起去看戲,相貌出挑的她在人群中很紮眼,一下子就被在場的一位婦人看中。
戲班子散場後,這位婦人自來熟地請白薇母女吃面,想要替自家兒子讨要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做媳婦。軟磨硬泡下,白薇母親竟然草率地答應了這門親事。
白薇悲慘的人生由這門荒唐的婚事而起,誰能想到,一個書香世家女兒的婚事竟然因為一碗肉汁面便被敲定。
更加荒唐的是,婚事定下沒多久,白薇的婆婆便急着要迎娶尚未長大的小姑娘進門,理由是太喜歡這個兒媳婦了。
白薇父母聽之歡喜,認為女兒受婆家喜歡他們臉上有光,全然沒想過白薇這是給人家做童養媳的。
人性難以揣測,都以為如此受婆婆喜歡的白薇是進門做養尊處優的少奶奶的,可嘴巴抹了蜜糖的婆婆,待白薇進了門,卻待她比畜生都不如。
白薇婆婆是個寡婦,年紀輕輕便喪夫,唯有一個兒子李登高那是當成眼珠子一樣捧着。
給兒子挑選媳婦時,力求最好,是以死纏爛打也要長得漂亮又出身書香之家的白薇。待媳婦兒成自家的後,她又恨不得白薇在兒子面前低到塵埃裡,為李家當牛做馬。
白薇降生在讀書人家,比大部分農家女幸運,獲得了讀書的機會,按照人生軌迹,她的未來應當是一片光明的。
奈何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這一次改變了白薇原本的命與運,将她推入了烈火焚坑。
嫁到李家,白薇不僅中斷了學業,還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家碧玉變成了低三下四的勞累丫鬟。
婆婆每天想着法兒地折磨她,不僅把做飯、洗衣、種地、挑水等所有家務活兒都交給她做,還動辄就打罵侮辱。
不僅婆婆不把她當人看,連丈夫也虐待她,經常将她打得下不了床,甚至一經婆婆挑撥,還會拿着斧頭追着她砍。
有一次,白薇無意間闖破了婆婆偷人的醜事,婆婆不僅不心虛,還對白薇生出怨恨,使出潑婦那一套,把她的腳後跟筋都咬斷了。
生活在李家的白薇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婆婆和丈夫粗俗又不講理,她再也無法忍受了,逃回娘家尋求保護。
白薇母親看着女兒被折磨得生生瘦了一大圈,很是心疼,但白薇父親聽着女兒的哭訴卻絲毫未生出恻隐之心。或許這位讀書人也是心疼女兒的,但在做一個父親之前,他首先選擇了做一個封建禮教的的忠實捍衛者。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白薇父親選擇将好不容易逃出魔窟的白薇再度送回去做砧闆上的肉。
後來,李登高意外去世,16歲的白薇在如今還是一個孩子的年紀,便已經成為寡婦。
失去了獨子,白薇婆婆心理更加變态,老寡婦對付小寡婦,李家徹底成為了人家煉獄。
白薇再次出逃了幾次,可父親都狠心将她送回了夫家。對娘家也絕望的白薇最後一次從夫家出逃時,選擇了悄悄去舅舅家。
還好舅舅心疼外甥女,沒有透出一絲風聲,暗地裡把白薇送到衡陽省立第三女子師範學校讀書。
飽受封建禮教摧殘的白薇在學校是新思潮的代表人物,當校長被換成一位清朝遺老時,兩方勢力必然互相對峙。
校長排斥一切西方舶來品,不允許學生讀外刊,更是直接停止了英語課。以白薇為代表的學生團體忍無可忍,聯絡幾位思想開明的老師将校長告上政府。
學生時代的白薇
但白薇他們顯然忽視了一個重要問題,校長是政府派來的校長,民與官鬥,無異于雞蛋碰石頭。
最後白薇等冒頭的幾位學生被學校開除,進入了長沙省立第一女子師範學校讀書。
白薇以為奮力反抗命運的不公,便能将命運的釘耙剔除,殊不知,正是因為她掀起的風浪,将父親引到了長沙。
思想老派的父親帶着一幫親戚将學校團團圍住,勢必要将白薇這個不孝女抓回夫家。思想背道而馳的父女倆都無法将對方說通,白薇很絕望,可她還是不願屈服,反抗到了這一步,不能前功盡棄。
還好白薇人緣好,同學們敬佩她也同情她,幫助她攔住來勢洶洶的“親友團”,讓白薇有機會從廁所出糞孔道逃出。
若不是遭受生命的威脅,若不是萬不得已的萬不得已,應該沒有人願意用滿身的污穢去謀求一個生機。可想而知,被親生父親逼迫的白薇,當時該是怎樣的絕望。
做一個被父權掌控,被女德裹挾的封建女子,若是不反抗,便是三從四德地溫順一生,最大的成就也是獲得一個被男人們評定的貞節牌坊。
白薇的反抗意識已經成熟,她注定做不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藤蔓,更何況她攀附大樹的代價太過昂貴。
帶着滿身污穢,白薇逃亡了日本,隔着遠洋,她才感到徹底安全。可一個獨身女子,在日本人生地不熟,茫然無措的她經曆了短暫的驚懼後,決定靠着雙手在這個地方活下來。
為了掙到生活費,白薇做過女傭,到碼頭用瘦削的肩膀扛過麻袋,到餐館端過盤子,将掙來的錢用于學習日語。
白薇明白,隻有學會日語,她才能在日本完全生存下來,這個國家才能徹底接納她。
浸泡在生活的苦水裡,白薇仍舊沒有忘記學習,在她看來,生活保障和精神追求并不沖突,她不願意被生活的爪牙抓得面目全非。
命運的饋贈向來隻有不屈之人才能承受,憑借着堅毅頑強的精神,白薇考上了東京高等女子師範大學,如饑似渴地身陷于生物學、曆史、教育及心理學、美學、佛學、哲學等學科的知識海洋。
她像一個新生的嬰孩,嗷嗷待哺知識給予養分,未知的一切都想要探索、追求。
最終,白薇選擇專攻文學,她在報刊中、書籍裡意識到了文字的強大,她想要把這些文字轉化成鋒利的武器,抨擊這個黑暗的社會,打破一切的不公。
1923年,白薇30歲,而立之年的她開始寫作,創作了三幕劇《蘇斐》。也是從這年開始,黃彰消逝,世人隻記住了“白薇”。
白薇是一味中草藥,性苦微寒,芳香襲人,竟然與白薇的人生命運不謀而合,不知她在給自己取這個筆名的時候是否聯想到了自己人生的苦澀和寒冷。
人如其名,白薇的命運也将如“白薇”這味草藥的性質一樣,苦寒一生。
白薇、楊騷
1924年,白薇遇上了一生中躲不開的劫,自然她不會意識到這是人生災難的二度開始,因為她沉浸于愛情的美好中無法自拔。
在櫻花盛開的季節,正是愛情萌芽的美好時刻,白薇美麗、清雅,楊騷視為天人;楊騷清朗、青春,白薇一見鐘情,二人在櫻花樹下初遇,便已經一眼萬年。
雖然白薇比楊騷大6歲,可愛情來得猛烈又炙熱,這場姐弟戀絢如夏花,繁花似錦之後,終将迎來秋冬的落寞。
白薇獨身一人在日本空虛6年才迎來一個知冷知熱的親密情人,自然是恨不得終其一生,恩愛兩不相疑。
可對于多愁善感的文藝青年楊騷來說,白薇不是愛情的終點,隻是他人生的調味劑。那時,他剛剛與女友分手,在感情最落寞的時候,白薇闖了進來,他隻是把她當成了一味藥。
果然,戀愛一年,楊騷便決絕地與白薇分手,不辭而别地回了國。白薇是萬般不甘心,她将一顆心完整地交到了楊騷手上,楊騷也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愛惜與溫暖,她不相信這樣的感情會是虛情假意。
為了挽回楊騷,白薇回到了闊别7年的故國,一路追尋情郎的足迹。楊騷從日本到杭州,再到漳州,又再到新加坡,隻為躲避白薇。
這場貓與老鼠的追逐遊戲最終以白薇的精疲力盡結束,輾轉一圈,她還是又到了日本。
或許白薇都以為此生與楊騷就這樣草草結束了吧,可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楊騷又拖着病軀到了上海,陷在愛情中無法自拔的白薇再次說服自己,到上海找楊騷。
等待白薇的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陽光的少年,楊騷不僅一身疾病,還負債累累。
楊騷
但白薇别無所求,楊騷能伴在身側便已經是她最大的幸運,她選擇與他一起共闖文壇,共同組建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
這對文人情侶在上海文壇很是出名,名聲斐然,被大家稱作“左翼戲劇初潮的一對海燕”。
可勞燕分飛,婚禮上,白薇沒能将新郎楊騷等來,他逃婚追求自由,獨留她善後婚禮的落寞和别人的嘲笑。
即便如此,白薇還是相信了楊騷明目張膽騙人的鬼話:“我是愛你的呵!信我,我最最愛的女子就是你,你記着!但我要去經驗過一百個女人,然後疲憊殘傷,憔悴得像一株從病室裡搬出來的楊柳,永遠倒在你懷中!你等着,三年後我一定來找你!”
楊騷體驗一百個女人後,留給白薇的是一身可恥的不可言說的疾病,曆經三番五次的戲弄後,白薇終于心死,出版了紀念她和楊騷愛情的《昨夜》,與前塵往事告别。
待楊騷飄蕩疲憊後,再次回來找白薇時,她終于知道了拒絕,選擇将己身奉獻給革命事業,到西北,到北大荒,以苦難為伍,做一個修行的苦行僧。
白薇雕塑
待楊騷兒子楊西北為給父親寫傳記找到白薇時,她還是傻傻的,一如以前的深情:“我從前的夫妻也是漳州人……我隻有一個夫妻。”
白薇曾說:“我這一生,生無家,愛無果,死無墓!”直到94歲離開人世,她依舊孑然一身,無兒無女。
但她用苦難書寫的文學,足以鑄就一座不朽傳奇之豐碑,為她的人生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