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是我挺愛去的地方,出差去到有博物館的城市,有機會總要去打個卡。老物件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你可以透過這一個點,看到那個時代的一些生活軌迹,原來這東西是這麼用的?古代人原來是這樣生活的......這種跨越漫長時間,由一個個碎片拼湊而來的一縷文化氣息,總是讓人興味十足。
上個月出差去了趟南昌,忙活完工作後,得了小半天的空閑,随便對付了一口當地特色的拌粉,坐着地鐵1号線就直奔江西最大的綜合性博物館,首批國家一級博物館——江西省博物館(新館)。
由于距離較遠,趁着坐地鐵的時間,查了查攻略:
“江西省博物館(新館)為江西省文化中心三大館之一,共6層,建築面積8.6萬平方米,展陳面積2.8萬平方米。藏品總數約為58916件(套),其中一級文物370件(套)、二級文物1063件(套)、三級文物9220件(套)、一般文物48263件(套)。藏品類别有青銅器、瓷器、書畫、革命文物、雜項等,以青銅、陶瓷類文物最具特色,特色藏品有新幹大洋洲出土商代青銅器,貴溪崖墓出土東周漆木器和原始瓷器,明代藩王墓出土文物,曆代陶瓷器,江西名人書畫,江西近現代革命文物等。”——江西省博物館官網

江西省博物館(新館)
作為國家一級的博物館,藏品十分豐富,讓人眼花缭亂。幸而江西省博物館有着非常人性化的“線上語音講解”小程式,對應着參觀路線,對各個小館作了簡要的說明,對部分“鎮館”級别的藏品也有着詳細的介紹,戴上耳機,邊聽邊看,倒也不至于就看個“新鮮”。
由于個人時間有限,走馬觀花下來,收獲了滿滿一手機的照片、連聲的感歎與意猶未盡,當然還有“一頭的霧水”。如此數量的藏品,博物館自然不能對每個藏品都做詳細的解釋說明,絕大多數藏品其實就隻有一個小小的銘牌,寫着藏品的名稱、所處年代以及藏品出處,像是有段石锛、青銅鉀、公道杯、匣缽、墓龍、捶丸等等,這些沒聽過、沒見過的老物件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也想着能夠逐個做詳細的了解,争取能夠“知其然更知其是以然”,不過時間、精力都有限,隻能挑一些我自己感興趣的先說一說。當然,自行查閱的資料駁雜,或有缺漏,隻能當做是做些讀書筆記與大家分享吧,如有錯漏,敬請指正。
閑話就說這麼多,夏日正盛,心燥體熱,需要一些避暑清涼之物,今天就先和大家講講下面這個祛暑的小物件吧。
竹便面(複制品) 東周(公元前770-前256年) 原件2007年江西省靖安縣李洲坳東周墓出土
在一衆石器、青銅器、陶器包圍下,這樣的一件竹制品,還是十分突出的。我一眼就看到了它,再一看銘牌“東周(公元前770-前256年)”,作為東周時期的竹制品,能儲存至今,并讓考古專家們複制出來,屬實不易。
看着它的樣式,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扇子,畢竟有柄有面,還是竹制,雖然形狀有點怪異,看着像把菜刀,但不妨礙我第一眼的判斷。那這“便面”,到底是不是扇子呢?
“所謂‘便面’者 ,所執持以屏面,或有所避,或自整飾。藉其隐翳。得之而安。故呼‘便面’耳。”——《匡謬正俗·卷五》唐·顔師古
“(便面)是以障面,蓋扇之類也。不欲見人,以此自障面則得其便,故日便面。亦日屏面。”——顔師古
從隋唐時期的曆史學家顔師古那裡可以知道, “便面”可以歸屬于扇子一類,但它的側重點不一樣,“便面”的主要功能并不是扇風納涼,而是遮擋,重點在于擋臉,也就是顔師古說的“障面得其便”,通過遮擋面部,來獲得一些便利。
那具體是獲得什麼便利呢?或許是氣色不好,妝容不整,需要做一些遮擋;或許是情況特殊,不友善與熟人打招呼,或者幹脆就是不想見某個人,擋個臉委婉示意;又或許隻是因為陽光太過毒辣,路上塵土太多,借此遮光防塵等等。總而言之,突出一個“便于遮面”的功用,這也算是“便面”這一獨特稱謂的由來了。
“便面”主要流行于戰國至兩漢時期,也叫刀把扇、戶扇、單門扇、九華扇等,前三種别稱都是基于外觀,有的像菜刀,有的像半扇木門,很是形象,最後一種稱謂則是源自曹植的《九華扇賦》,是基于扇面上華麗的紋路而命名。
“昔吾先君常侍,得幸漢桓帝。帝賜方竹扇,不方不圓,其中結成文,名曰九華”——《曹子建集·九華扇賦·序》
江陵馬山一号楚墓出土的“便面”
便面的形制很特别,曹植在《九華扇賦》中描述為 “方不應矩,圓不中規”,既不是方正的矩形,也不是規整的圓形。這樣的設計确實讓我感覺有點迷惑,但為什麼要這麼設計,我暫時沒查到什麼明确的說法,如果有知道的朋友,懇請告知。下面是我的一些猜測:
94版《三國演義》電視劇中的便面
便于觀察。雖然便面的主要功用在于一個“遮”字,但也要留下點觀察的空間,“梯形斜角”的樣式可以在大面積擋臉的同時,友善通過斜角留出的空間來觀察情況,過于方正,反而會影響到視野。而“半圓”的樣式,一來制作難度大,耗材多,二來沒有半橢圓形用起來省力,在實用性上應該差了些。
便于扇風。扇子,扇風的功效還是很重要的,便面的扇風能力并不弱。原理上我舉個不算恰當的例子,就好比我們沒有扇子時,随手拿起一塊硬紙闆或者一本筆記本扇風納涼,這個時候紙闆、本子就是扇面,小臂就是扇柄,搖動手腕,效果還是很顯著的。當然,實用性是毋庸置疑的,偶爾在一些燒烤攤上,還能看到與便面相似的扇子的身影。
東漢畫像石上炙肉奴仆用便面扇火圖摹本
可能是基于某些神話故事,就像《九華扇賦》描述的“因形緻好,不常厥儀”,扇子的形狀精緻,扇形不常見。作為神仙用的扇子,自然是要不同于凡人的形制,用這樣不尋常的樣式,或許還能展現出一些威儀吧。當然,這個猜測有點開腦洞了,可能性不大。
西晉 青瓷持便面俑
随着時代、工藝、審美的發展,便面扇的形制逐漸被團扇、折扇、蒲扇、羽扇等取代,但它沒有消失,逐漸以另一種身份存續。
等到折扇大行其道之後,在扇面上題字、作畫開始逐漸成為文人之間的雅趣,興緻濃的時候,還會賦詩賦詞,作者往往會在詩題上備注“題xxx便面”,這裡的便面也就是扇面的意思了。比如張翥的《高陽台·題趙仲穆作陳野雲居士山水便面》、錢斐仲的《蝶戀花·題自畫紫藤雙蝶便面》、陸珊的《谒金門·題芳草胡蝶便面》等等,都是為扇面作詩的例子。
明·文征明的便面山水圖(松石圖)
“是船之左右,止有二便面,便面之外,無他物矣。坐于其中,則兩岸之湖光山色寺觀浮屠雲煙竹樹,以及往來之樵人牧豎醉翁遊女,連人帶馬盡入便面之中,作我天然圖畫。”——《閑情偶寄·房間部·窗欄第三》清·李漁
這裡的所說的便面又變換了一種形态,轉身成了船艙上的窗戶,嚴謹點說叫窗格。李漁描述的十分有雅趣,随着船隻的移動,窗外的景色也是倏忽變換,有時是湖光山色,有時是寺觀浮屠,有時是雲煙竹樹,有時是醉翁遊女,一步一景,盡入畫中。這裡的便面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扇面,隻是這個扇面非紙非綢,而是純粹的自然之景。這種扇形窗格的形制還延展到了中國古典園林建築中,移步換景,借景入目,可以平添很多意趣。
有意思的是,目前我國已知出土時間最早儲存最完好的扇類實物證據,正是我在江西省博物館随手拍攝的這個普普通通的竹便面(複制品)。它來自于江西省靖安縣李洲坳東周墓,從2007年1月6日開始發掘,到2008年1月14日,曆時一年多,這個便面扇才得以在考古專家的發掘清理和複原下,重見天日。
回頭再看着照片中這個柄長37厘米,扇面寬25厘米,用精細的竹篾編成的小扇子,這個被譽為“天下第一扇”的小扇子,我深刻感受到了它厚重的底蘊和獨到的智慧,不免心生自豪,中華文化瑰寶,真的是俯拾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