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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林:廢品王的破爛婆

作者:墨染日記

廢品王的破爛婆

張曉林

收廢品的老焦娶了位叫石蘭花的女人,石蘭花是幾婚下嫁給了老焦頭,人們已經算不起來了,隻知道她從情窦初開就一直鬼混,一直嫁人,中年臃腫之際讓拾破爛的老焦娶了回來。

天公也是捉弄人,石蘭花活了半輩子生活從來不檢點,老了老了嫁個人,自己的名字石蘭花居然和丈夫的職業拾爛貨諧音,這也讓左右鄰裡茶餘飯後有了聊頭。

七十年代的中國,黃土高原上的老百姓們剛剛吃飽,對美好的生活開始向往,老百姓裡沒文化者居多,給孩子起名時,男娃普遍都叫建軍、愛國、建華一些,女娃多數也是蘭蘭、豔豔、梅梅。坊間有句歇後語,叫“讨吃子種海娜花,死命也不顧了還貪花紅”,海娜花是黃土高原上最普遍的一種花種,秋天開花時候姑娘們拿它包指甲,放在古代這種習慣叫蔻丹,現如今人們叫做美甲。

石蘭花就生在那個年代,她家是典型讨吃子人家,她媽早逝,他爹識幾個字,大集體時不用苦力勞作也能換幾個公分養活一家子,包産到戶以後,他爹懶得連出口大氣都嫌廢力氣,門口閨女種得海娜花也正好應了景,完全是貪花紅。

有位好父親,閨女的教育也差不到哪裡,早上别人家做飯,他們家練畫、寫字,晚上家家戶戶飲牛喂豬,他爹帶着蘭花滿村子亂轉,誰家窗戶口能經常飄出炒菜得香味來,就讓閨女去和這家的兒子一起耍,晚上還能吃上炒菜的人家嫁過去也肯定差不到哪。

為了一口吃吧,石蘭花跟着來村裡擀氈的甘肅人跑了,甘肅人擀氈手藝高,父子倆來了村子沒倆月就掙得腰間鼓囊了,甘肅人走時,石蘭花也從學校辍學消失了。後來給她爹寫信回來說過上了好日子,她爹也就喜滋滋地滿村子宣揚。有了擀氈女婿做後盾,石老漢越發睡得舒服了,氈子熱,褥子厚,被子更是蘭花給寄回來上好的棉花做的。

都說讀書能改變命運,但若讀得上不上下不下也最容易耽誤人,在娘家時石蘭花愛畫畫,還經常給自己的畫填寫幾句新不新舊不舊的詞,一個村子的姑娘們也都來找她畫鞋墊,可是去了甘肅以後,那裡的條件和黃土高原比更差一些,哪還顧得上談花紅。丈夫常年不在家,她和婆婆過,或許是寂寞吧,沒兩年就被甘肅女婿趕了回來。

青春沒了,初夜沒了,回來的石蘭花硬是把自己的第一次婚姻說成了深造,憑着異于常人得美術功底又一次成功嫁了戶好人家。回到村裡她沾沾自喜,說是從什麼美院進修回來路上認識了現在的老公,村裡人揣着明白裝糊塗,不關自己家的事情就當笑話一樣看看也就罷了。

婆家開屠宰場,整天血雨腥風殺牛羊,石蘭花天天擺個長桌畫畫,有了經濟基礎以後,她開始和一些文人墨客來往,偶爾交流畫,偶爾交流字。小縣城的文化人大多捧着鐵飯碗,愛好隻是工作之餘的一些消遣,是以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投付藝術。石蘭花的老公不同,他身上天天不是血就是糞,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隻是屠宰第一步,他還要給那些牲畜扒皮,還要翻洗下水,用嘴吹沾着糞便的羊蹄子是家常便飯。

牲畜在圈裡關着,身上有糞不可避免,殺的時候為了利于扒皮,經常要在蹄腕處劃一道口子,然後用嘴巴在口子上吹氣,直至把羊屍吹得像個皮球一樣了才罷休,高露潔去不了羊腥味,黑人也不管用,大多數的牙膏都解決不了我不愛你。在石蘭花丈夫眼裡,牲畜腸裡、胃裡的味道是最好的空氣,嗅着金錢的味道。在她眼裡,自己丈夫幹的營生有一絲殘忍,雖然是喜歡人家兜裡的人民币才嫁了過來,可是無論如何自己做不來。

每晚她睡在這個男人身旁,腦子裡都是白天和那些文化人一起的影子,連丈夫深深得呼吸聲,她都想上去輪一拳頭。為了讓丈夫把掙的錢都交給自己,她又不得不幫襯着丈夫做一些事。

自己會畫畫,攀爬結實的藝術類人也越來越多,和人家們的作品比,她的作品也就勉強是個畫鞋墊的水準,美院進修過的身份藏不住的時候,她又給自己美化新的身份,說自己的老公是省裡大企業的高管,又說自己也是那裡的職工,有老公護着不想上班等等。

回到家,太陽曬在長桌上的顔料水裡,紅紅綠綠一桶渾湯,院裡的血糞之水一股腥臭,裡面的開始嫌棄外面的,外面的開始看不上裡面的,若不是一個孩子降生,這兩種水早就容不下彼此了。

深的學識會讓人大度,但拿淺嘗辄止的學問來驕傲,就會讓人越來越小氣,那個剛出生的孩子不倫不類,他爸是他媽看不上的人,他媽是他爸為了他不得不忍讓的人,最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成了這個家裡最好的默契。

石蘭花還是一直假扮着自己的身份出現在各種學術交流會上。什麼人遇什麼人,她的第一段婚外情開始了,對方同樣是個騙子,她騙對方是個富婆,對方斂财騙她是個才子。對方有沒有才石蘭花完全聽不懂,她的手藝出自自己那個好吃懶做的父親,壓根聽不懂對方說什麼,而騙子行騙是帶着道具的,豪車一輛,中外大家赝品畫作幾幅。

從約會吃飯到赤膀上陣摩擦不到一天的時間,石蘭花又一次慶幸在自己的好運氣裡。回家卷了夫家所有家當,跟着心愛之人一走了之了,行直半路被無情抛棄,除了庇體的一身衣裳,什麼都沒給她留下,就連去報警,都說不出對方姓甚名誰。

那個滿嘴糞味的老公又一次成了她的救星,常年撕扒牲畜,對方力氣大得驚人,舉着屠牛的刀,惡狠狠地盯着石蘭花,滿眼的殺氣都要燃起來了。結束過太多生命的緣故,他的眼神尖銳又兇狠,一把短刀刺進牆縫裡,算是警告,也是發洩,石蘭花吓得暈死了過去。

日子還能過,但經濟大權不交出去了,任憑她怎麼表現都不行,于是她有了自己的第二位情人。離婚是她自己提的,與其活在恐懼裡礙對方的眼,不如穩穩妥妥找個可靠的人嫁掉算了,不嫁人不行,自己得有一個長期上竈的地方,哪怕沒有愛,起碼和她爹一樣可以舒舒服服活着。

第三任丈夫是個煤礦勞工,煤礦上女人少,眼見四十歲也沒讨到老婆,見石蘭花勾搭他,自己也管不了對方到底是圖他什麼了。煤礦勞工才初嘗女人香,石蘭花早就馭夫有術了,煤礦勞工為了自己嶄新地好日子下井更勤快了,每天下班回家看着噓寒問暖得老婆,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掏出來。

石蘭花消失了好些年,她跟人們說是自己跟着高管丈夫吃香喝辣去了,事不關己的事情人們也不過多關心,若不是她再次出現在大衆視野,人們或許早就忘了她是誰。

終于是國企員工夫人了,帶回來的消息也是旁人沒有聽說過得,比如煤礦招工,比如企業改制,有人問起石蘭花能不能幫自家的孩子也在國企謀個職位時,她滿口答應,隻是說打點上下關系需要一些錢。

消息一下就傳開了,現在的家長們為了孩子的未來都沖昏了頭腦,恨不得去砸鍋賣鐵,小半年功夫石蘭花就收了幾十萬上下打點費。若不是以詐騙罪被刑拘,人們壓根不知道石蘭花這些年在煤礦上幹了什麼。

她的骨子裡一直都高傲,尤其端着會畫畫的由頭,普通人隻看畫得像不像,哪裡看得出水準高不高,知道齊白石出名,可多數人是聽說,壓根不懂為什麼好。石蘭花的畫讓煤礦勞工老公很自豪,他越是顯擺自己的老婆,自己頭頂的那片草地也越來越茂盛。煤礦勞工多數時間都在井下,還有很多男人沒老婆,即便是有也為了孩子們大多都在老家。石蘭花的到來讓整個煤礦的漢子們沸騰了,追求了一輩子藝術,終于在這裡得到了贊揚。

這裡的人稀罕她是個女人,她稀罕漢子們的存款,索畫隻是來褪下衣服的由頭,貞操和婦道在金錢面前一文不值,石蘭花在那裡換了幾位老公誰也無從知曉,若不是珠光寶氣了不少,人們也不會上當。

嫁給老焦是她出獄以後的事情,她爹已去,兒子不相認,石蘭花住在她爹留下的那間從前種着海娜花的破屋裡認識了撿破爛的老焦,她依然畫畫,旁人還是看不懂。

男人,有了妻室就有了動力,老焦的營生從拾破爛變成了收廢品,營生變了,可還是和垃圾打交道,石蘭花天天跟着老焦生活在垃圾堆裡,她依舊喜歡畫畫,把畫化在綠汪汪的啤酒瓶上,化在透明的飲料瓶上,化在泛着鏽紅的廢鐵上,蒼蠅很多,不亞于當初屠宰場那個家裡。她還是不幫老焦一點忙,她還是自命清高的畫家,她畫的依舊不是畫,是自己的驕傲和寂寞。年紀越大她的身子越肥,頭發日漸稀疏,整個腦袋像晨露沾濕的蜘蛛網,挂着一些垂死掙紮的蚊蟲。來賣廢品的人裡,但凡有個衣着得體的男人,她總要跑回家先照照鏡子,然後滿臉堆笑地迎接出來。

老焦撿了一輩子破爛,這一輩子撿的最大的破爛應該就是自己的老婆石蘭花,在旁人眼裡破爛貨是要扔掉的,而他如獲至寶。

張曉林:廢品王的破爛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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