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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林:曉夕

作者:墨染日記

曉夕

如果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麼孩子出生一定是下葬的那一天,之後所有能讓人感動的瞬間都是上墳。然而世事無常,自以為量體合身的墓道會變得擠壓狹隘,日子一久,上墳的次數也屢見變少,于是換個坑來睡成了一種新的活法。

“有幸我新嫁的先生惜我如命,與其說這是一種幸運,不如說這是一種演技,百變淬煉後的涅槃重生”。誰都不想提及過往心酸,曉夕也是一樣,她每一句話裡都夾着一些味道,偶見香甜,又見苦辣。我們的談話從午食過後一直到日落西山,此刻她眼裡都是夕陽印染的火光,一片绯紅。

曉夕家的陽台是諾大三面落地窗,拿一堵至頂的書架隔開了遠方和生活,陽台是看書的地方,書架裡是客廳,她先生在家時,他們多數的時間都在沙發上溺着。書架外面是榻榻米床墊,擺了紅木小桌可以喝茶,可以迎接朝陽,可以迎送晚霞。許是怕那些書曬着,又做了米色的窗簾,似個蚊帳一樣,把小小的陽台變成了一座宮廷,允許公主做夢的地方。

曉夕的先生不怎麼識文斷字,但喜歡買書回來,亂七八糟什麼都買,半年的婚姻,就填滿了整個書架,他隻知道自己的妻子愛看書,可不懂妻子心裡需要什麼樣的填補,于是很多關心方寸是亂得。

曉夕很感謝這個男人的愛護,既然他有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管滿不滿意都要感謝,都要撒嬌。我突然問起:“你以前的那些書呢?”曉夕的心被揪了一下,是提及傷心事的那種不悅,她說:“被賣掉了,當廢品處理的”。

曉夕那些書是網絡不發達的時代,一個一個城市的圖書館淘來的,我們幾個女孩子裡她家裡的書最多。曉夕是我們幾個裡最有能耐的,大學畢業就結婚,就創業,她擁有什麼都是理所應當,她所付出的辛苦我們學不來。

她會有前夫也是她命中的理所應當,曉夕那麼早結婚,一點也不意外,她沒有談過戀愛,見着好就感動,而那個男人恰如其分來到了她的生活,于是她留在了他的城市,隻因肚裡有了一個孩子。

和多數的婚姻一樣,開始他們的愛情也很甜蜜,走進婚姻才知道,自己不是嫁了人,而是掉進了深坑。自己的丈夫是嬌生慣養長大得,左手不拿,右手不捏,婆婆跋扈,曉夕所有的埋怨都能換來婆婆的一句“我本就不同意你們結婚,不忍殘害一條生命才答應娶你過門”。孩子出生,她的丈夫就出軌了,與其說是出軌,不如說成是和外面的那些女人舊情複燃,曉夕嫁的是個公子哥,這也是她婆婆不喜歡她的原因,有錢人家總是特别在乎門第之分,誰讓曉夕家一窮二白呢。

公務員考試,曉夕夫婦雙雙入圍,那是個花錢好辦事的年代,婆婆說家裡的錢隻夠給一個人活動,盡管曉夕的成績高出了丈夫那麼多,但她放棄了。丈夫入職更加花天酒地,孩子滿月剛過就開始整宿整宿不回家,曉夕是個堅強的女孩,她在那個家裡生活了六年,六年裡她的丈夫賭博,養情人,回家打老婆都手到擒來。

或許你會說,曉夕跟他離婚是應該的,可誰曾想被離婚的卻是曉夕。前一分鐘她還在上班,後一分鐘自己的衣物就被扔下了樓,外面的女人終歸是不願意一直沒名沒份,死活要霸占住曉夕婆家的那點家當。

我想摟一摟我的曉夕,那些年我們一起漫步校園的操場,她是那麼的陽光,那麼的嬌豔動人,說到即将舉行的婚禮,她說要邀我們都去她的家裡作客。期間很多次聽同學說她過得不如意,可我怎麼都不敢想是那樣的不容易,丈夫家暴,多次把曉夕打進醫院,鼻青臉腫不是身體的疼痛,是活着得熱情一天天變淡。

她說她跑過一次,丢下吃奶的孩子跑到了新疆,那裡有我們一位援疆的同學,她以為關掉了手機就關掉了所有黑暗的生活。五天她沒有回顧家鄉,漲奶,連後背上的經絡裡都是奶水,一滴一滴從心口掉出來,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好在外面是一件皮衣,包裹住了她最後的一絲自尊。

她執着地以為離開了就能重生,心裡想着安頓好了自己就回去接孩子。最親的人總是知道刀子捅到哪裡正恰到好處,剛剛開機就是孩子的哭喊,一陣接着一陣。曉夕沒來得及見烏魯木齊的太陽,就連夜買了返程的車票,睡在硬闆卧鋪床上,她的淚都從胸口流了出來,為了孩子她認命了,這一輩子不能做個幸福的女人,那就當個合格的媽媽吧。

又是一頓拳打腳踢過後,曉夕帶着孩子離開了,不足一歲的小孩被她送進了早教幼稚園,自己也在那個幼稚園打起了工,隻是她隻能做一些食堂打雜的事情,為了孩子也是一種活法,熬着吧,孩子的每一寸成長,就是自己的一寸希望。

一年,兩年,孩子已經開始識字,她可以去做工資高一點的工作了。賣房子、賣車曉夕有了積蓄,銷售員做到了主管,那個不成器的丈夫回心轉意了。

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一家三口蝸居在不足二十平米的租住房裡,那麼溫馨,那麼甜美,她去上班,丈夫就給她做飯,就去接孩子,然後把孩子舉到頭頂騎在脖子裡,一個勁狂奔。夕陽迎面而來,一對父子追着太陽而去,然後回頭看看她,又接着跑遠。丈夫會暖心為他們母子霸占公交座位,然後拿自己的身體護住妻兒的周全。那是久違了的溫暖,和平時她拖着哭哭啼啼的孩子趕公交是完全不同的畫面。

孩子愛爸爸,那是學溶于水的親情,她阻擋不住這兩股血脈流通,于是跟着丈夫回了家。丈夫有班上,自己也去再找一份工作,讓孩子去幼稚園有爺爺奶奶幫着接送也是一種新的幸福。

曉夕期盼的幸福沒有等來,等來的是丈夫不見底的一個巨坑,這個男人賭博輸了錢,去找他們娘倆完全是為了躲債,他騙曉夕回來也是為了曉夕幫着貸款,早一天還清他那些債務。孩子剛剛才接上的父愛,她不忍心割斷,于是幫着貸款,幫着借錢,終于那幫子追債的人是不上門了。他以為這個男人會感恩她,她以為那個婆婆會另眼相待她,曉夕錯了,她以為的終究隻是她以為。

錢還沒有開始還,那個男人就把另一個女人領回了家,離婚可以,債務必須幫着承擔一半。曉夕無話可說,她的能力還不起那麼多欠債,就算她自己願意花力氣去還,孩子又得跟着吃苦,她不還同樣說不過去,法院的天秤不認識債務的原因。

又是兩三年,自己所有的工資都不用自己經手轉賬就直接填補了那筆貸款。婆家有一塊地皮突然增值了,這個消息還是傳言的時候曉夕就被丈夫趕了出來,走的時候她萬念俱灰,試圖選一處高樓一躍而下,也想過讓火車壓她而過,可終究不舍得丢下孩子,背着厚厚的債務,她天天上班、下班,知道那塊地皮的事情後她大病一場。

五年還是六年,曉夕沒有說清楚,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此時曉夕已經在職場遊刃有餘。這是個單純的男人,和曉夕當初一樣單純,他愛她,舍得把自己的所有積蓄交給她來打理,摸爬打滾多年,曉夕已經很會利用自己的漂亮,她知道什麼時候哭,什麼時候笑,最能拿捏這個男人的心。

新的日子要怎麼過,曉夕說婚姻是一單生意,用心用力去愛自己的客戶才能雙赢,但對方僅僅是可以合作的甲方,而忍讓、委曲求全隻會自降身價。她心裡是愛這個男人的,可是她不說,她想要的東西自己也不提,她也内疚自己被蛇咬的警惕性會延續在新的婚姻裡,可是她更懂愛情如何長期保鮮。

提起從前的那些書,她很懊惱,自己沒有實力保護它們還一直買,就算是不貴的東西,也應該有價值,而不是像自己一樣被扔來扔去。最後為了騰出一點地方,被婆家當做廢品一樣賣掉了,其實賣掉的不是書,是曉夕在那個家裡的分量,如果當初她會反駁可能那些書還在,她也應該還在。

我在她家裡吃了午飯又吃了晚餐,都是她的丈夫做,他看曉夕眼裡都是喜悅,我們隻管聊天就行,他也說朋友難得來一回,就連曉夕的孩子都是爬在那個男人的肚子上打遊戲,看得出他們沒什麼隔閡。

夜色中走出曉夕家,吃了一天的糖,很甜。

張曉林:曉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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