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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士成:死于保衛天津的晚清異類将軍

作者:水煮歷史
聶士成:死于保衛天津的晚清異類将軍

1900年7月9日,天津南郊外,八裡台,一場防禦血戰正在打響。

一位将軍身穿作為大清帝國武官禮服的朝衣補褂,揮舞着一柄雪亮的軍刀,在戰火硝煙彌漫的第一線橫刀躍馬、奮力督戰,高喊着:“此吾緻命之所也,逾此一步非丈夫矣!”

軍刀的閃亮和他身上黃馬褂的鮮豔,在戰場上格外耀眼。

主帥在前沿身先士卒、猛沖督戰,部下無人退縮、奮力向前,眼看着陣地前的小橋就要重新得手,将軍快馬加鞭;然而,越往前沖,越是四面環射的密集彈雨,數彈飛來,将軍頓時戎裝焦爛、身受重傷,鮮豔的黃馬褂上立刻鮮血流淌,但他依舊向前猛沖;眼見衆多的炮彈、子彈緊追着他和戰馬,在戰場上形成一個煙火的核心,一匹戰馬倒下,他再換乘另一匹,接連換乘四匹後,将軍的兩條腿也先後被打斷,一顆炮彈在身旁爆炸,他在馬上搖搖晃晃,但依然沒有從馬上跌下來,還在帶領麾下的将士們向前猛沖!終于,又是幾顆子彈飛來,洞穿了他的頭胸,血流遍體的将軍轟然栽下馬來,滾落在陣地上,永遠地閉上了他的雙眼。

于是,在這樣一個極普通的日子,這位名叫聶士成的中國将軍,就這樣死了!

那個作戰一貫悍勇、打起仗來生死不顧的安徽漢子死了;那個曾率輕騎察看邊情、以西法繪圖、為祖國國防獻計籌策的中國人,死了;那個能征善戰、在台灣擊退法軍,又在甲午中日戰争中扼守遼東摩天嶺、使日軍不能前進一步的中國職業軍人,死了。

在1900年前後的西方,職業軍人往往聯系着白手套、軍禮服式的高貴優雅,既有王公貴族的然而,死去的聶士成,卻恰恰是當時中國軍人中的異類。

戰功赫赫

異類之一,首先在于他是一個稱職的職業軍人,不但内戰内行,外戰也打得十分漂亮。武童出身的他自從鹹豐九年(1859年)踏進軍營那天起,從軍打仗就成了他一生相伴的職業:先是随袁甲三攻打撚軍,1862年改屬淮軍任把總,又參與了鎮壓太平軍、撚軍等活動,并是以升任總兵;1884年中法戰争爆發,是他率軍赴台支援作戰、将敵軍趕出了台灣;在幾年後的甲午戰争中,從北韓的牙山、成歡到中國東北的摩天嶺,他又在白山黑水之間同日本人打了整整半年多,使敵人頭痛不已;再到1900年前後的鎮壓義和團和反抗八國聯軍入侵……無論是内戰還是外戰,中國19世紀中葉後的主要戰争,幾乎全有他的份兒,縱觀其平生,大多冒矢石、曆風雪,數度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實在稱得上是一員少有的戰将。

勇冠三軍

聶士成的異類之二,是其英勇。聶士成自小好行俠仗義,入伍後一直作戰英勇,在鎮壓東西撚軍時屢建戰功,累遷至總兵、提督,并被授予“力勇巴圖魯”勇名,與王孝祺、章高元并稱“淮軍後起三名将”;中法戰争中,法軍入侵台灣,先控台灣海峽、後占基隆,兇鋒極盛、氣焰嚣張,當時北洋淮軍諸将無一人敢于迎戰,聶士成卻敢于主動請戰、赴台支援解燃眉之危,南北洋海軍不敢護航運兵,他最後索性率850餘将士坐乘英國貨船渡海抵台,數度戰勝法軍,旋解台灣之危;甲午中日一戰,清軍統帥葉志超貪生怕死,狂奔五百裡、從前線一直逃過鴨綠江,其急急如喪家之犬之醜行,堪令所有中國軍人蒙羞,但聶士成卻敢于在大敵目前、“諸軍皆退、遼西危棘”的險境中,“悉力以禦”,以孤軍扼守遼東九連城(今丹東西北)虎山(摩天嶺),與衆将士卧雪餐風、堅守十晝夜,“敵不能越”,昔日田光贊荊轲曰:“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脈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荊轲當屬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神勇之稱,聶士成當之無愧:此役,他本人身先士卒、奮勇殺敵,其軍之作戰頑強、殺敵之勇猛,同當時其他清陸軍部隊的朽腐無能形成了反差鮮明的對比,是以一戰而名揚天下,于是便有了後來黃遵憲在《聶将軍歌》中的“聶将軍、名高天下聞”之贊譽。

智計雙全

倘若僅是一介悍勇鏖戰的赳赳武夫,曆史可能早已把聶士成這号人忘得一幹而淨;然而他不是:他不僅有超人的勇氣,而且有極強的謀略眼光和思維;既是戰将,亦為智将。據《清史稿聶士成傳》記載,早在甲午戰前的1893年,頗有職業軍人戰争敏感的聶士成就開始“單騎巡邊”,踏勘東三省邊陲地形,以“熟悉其道路之險要、徑行之難易”,“曆東三省俄羅斯東境、北韓八道”,共行程23000餘裡,特将中俄、中朝邊境山川險要及鄰國要塞駐軍分布繪制成地圖,以求知己知彼,“以為方略、深得地利、備異日與強鄰戰事之需”,遂編成《東遊記程》一書,“讀其書如親履其地、二萬三千餘裡疆界牙錯出入、不藉圖記,一覽盡得之”,是當時一本很有價值的軍事地理手冊。未過兩年,甲午中日戰争爆發,聶士成從入朝作戰開始,所做的地理資料和知識就在實戰中派上了大用場,中國軍隊在北韓唯一一場比較漂亮的戰役——成歡伏擊戰,就是他善用地形、因地制宜抗擊日寇的傑作:先令部下在山頂構築火炮陣地、“見敵過後轟擊之”,又在日軍必經的安城渡橋附近設下精銳伏兵300人、“敵半渡即出擊”,同時還在大道兩旁巧設數道伏兵、伺機伏擊日軍。是役,日軍遭襲後不知虛實,慌忙潰退,清軍伏兵四起、槍林彈雨、炮火兇猛,日軍傷亡慘重,因急于撤退、又在橋上自相擁擠難以行進,紛紛墜入河中,“溺死甚重”,死傷千餘,吃了大虧;而清軍大多“埋伏地中、從暗擊明、故死傷僅百餘人”。在其後的摩天嶺堅守戰中,所部兵少,聶士成便在樹林中“張旗幟、鳴角鼓為疑兵”,步步設防,重重埋伏,時出時沒,“乘間出奇截殺、雕剿”,大量遊擊殲敵;同時,他還乘敵不備、連連以攻代守,親率精銳繞過正面日軍、包抄夜襲其側後,克複連山關、分水嶺,追殺日軍至草河口,又頻頻襲擊其主要據點,迫使日軍由主動進攻轉入被動防禦,前後麓戰四個月,日軍始終隻能望山興歎、不能越摩天嶺防線一步,其高明的作戰藝術,于此戰可見一斑。

垂青,又有着萬千少女的崇拜;但在當時的中國,軍人卻算不上什麼高尚的職業字眼:連年戰亂,在老百姓的眼裡,“兵匪一家”,都會打家劫舍、都會燒殺搶掠——當兵的軍人,同作為下三濫罪犯的土匪沒有什麼本質差別;再加上外患紛争中,大清國的将士們大多都“内戰内行、外戰外行”,幾乎沒打赢過一場對外戰争,是以,古時“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式的從軍尚武之志,幾近蕩然無存;相反地,如“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這般貶低軍人地位的習語,反倒流傳的自然而然。

在新法練軍在軍隊建設上,聶士成也頗有過人之處。自1895年底起,他開始仿照德國營制操法,編組訓練武毅軍(即後來的武衛前軍),從裝備到訓練,都與舊式清軍截然不同:裝備上,以德制舊毛瑟步槍為訓練用槍,以奧制曼利夏步槍、馬槍、新式小口徑毛瑟槍為備戰用槍,并裝備其它各類少量步槍與馬槍,配合訓練及作戰使用;實有火炮數量為:克虜伯七五炮16門,克魯伯六○炮32門,格魯森五七陸路快炮與過山快炮共約32門,克魯伯三七快炮、麥克心炮2門(即馬克沁重機槍);炮彈約分四種:開花彈(用于摧毀炮台、營壘、城牆)、子母彈(攻擊敵人密集隊形)、葡萄彈(攻擊沖鋒散兵)、實心鋼彈(擊穿鋼甲鐵甲船使用)(見武衛前軍營務處汪聲玲著《蘆楊剩稿》)。訓練上,完全按照西式新法行事:設立随營學堂以研究軍事教育,“專為造就人才而設”,把算法、地制、測繪、兵法、漢語、洋文、槍炮操作等,全列為教學内容;聶軍訓練極其嚴格認真,軍隊編制名額不能空缺,士兵不得充當雜役,技藝必須熟練,除單兵之戰技訓練外,還講求戰術及實兵演練,規定官兵每天必須操演兩次,練習槍炮射擊、掘造地營(防禦工事)、快步翻山越嶺、臨敵隊形變換、堅守陣地、夜戰、刺殺等科目,每年春秋練習行軍一次,熟悉地形地勢,體驗戰時生活(類似于今天軍營中的長距離拉練)……

正是由于裝備精良和平時的苦練,才有了這支軍隊在實戰中極強的戰鬥力:在與八國聯軍作戰中,聯軍也承認“華軍雖衆,皆不足慮,所可畏者,聶軍門所部耳;蓋聶軍有進無退,每為各軍之先;雖受槍炮,前者斃,後者又進,其猛處誠有非他軍所可比拟者”,又稱聶軍“所帶軍械均系極佳之毛瑟快槍,并有極好炮隊,該兵士即将新式各炮安置于天津城内炮台上……租界房屋無一處不被擊毀者……自與中國交兵以來,從未遇此勇悍之軍”。

命運悲歌

當然,聶士成并不是一個完人。他在将槍口對準外敵的同時,也毫不留情地鎮壓國内底層群眾的任何起義——從鎮壓太平軍到殺戮義和團,作為忠于大清帝國的傑出将領,他一生都在為了朝廷而戰。正是由于這份愚忠,縱然戎馬一生、能征善戰,命中注定他跳不出時代和曆史的局限,最後終于敲定了他命運的悲劇性。

沒落封建王朝政府決斷之反複無常,難以常理揣測;作為軍人,聶士成頂得住戰場上的明槍實彈,卻躲不開背後封建官場射來的暗箭:義和團運動初起之時,聶士成受上命大力鎮壓,然而未過多久,當清帝國統治者發現這場農民“暴亂”有很大利用價值時,曾為朝廷立過無數戰功的聶士成便成了政治遊戲的替罪羊,馬上被血淋淋地推上無情犧牲的祭壇,清廷下谕:聶士成新法練軍,擅殺愛國分子,着即正法。而此時,聶士成正位于抵禦八國聯軍入侵的天津保衛戰前線,面對如此慘淡境遇,常人往往一蹶不振、心如死灰,但他卻在這樣的命運怪圈中,坦然無畏地走向他的戰場。“國有道,不變塞焉;國無道,不變塞焉”,古代大儒孟老夫子的節操标準,竟在聶士成這位武将身上展現得淋漓盡緻。

悲壯者,無壯,不足以言悲。聶士成本人曾在直隸總督裕祿面前立下壯誓:“士成在一日,天津有一日;天津如失守,士成不見大帥!”在八裡台之戰——其生命中最後一戰中,聶士成實際上已是身處絕境:正面,是2000多人的英美日聯軍,背後,500名日軍步步逼近;部下連日苦戰、喋血近二十晝夜,糧彈告罄;己方友軍,早已不打招呼地提前“轉進”,進退無路、腹背受敵、無援可增,唯有孤軍死戰。西方人講:“一個好的水兵,應該死在水裡;一個職業軍人最好的歸宿,是在戰場上戰鬥至被最後一顆子彈擊中而死”——如果這個命題成立的話,聶士成可以閉上他的雙眼了,“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作為軍人,在抵抗外敵入侵的戰争中一戰而再戰,直到流盡自己的最後一滴血——他已經找到了他人生的最好歸宿。

千古艱難惟一死,功名是非,全待留取身後世人評說。曆史是公正的:盡管百年來有關聶士成的評價一直衆說紛纭,但他抵禦外敵、功勞赫赫、盡忠職守、血戰而死,實是無可争議——在這一點上,任何時候的每一個中國人投去的,都是充滿敬意的眼光。

“勇烈貫長虹,想當年馬革裹屍,一片丹心化作怒濤飛海上;精忠留碧血,看今日蟲沙曆劫,三軍白骨悲歌樂府戰城南”,聶士成力戰而死、為國捐軀,得此殊評,若泉下有知,當瞑目矣。

嗚呼,将軍不朽!

【聶士成小傳】

聶士成(1840~1900)字功亭,安徽合肥人。清末著名愛國将領。武童出身,1859年入伍,1863年改屬淮系,随淮軍宿将劉銘傳鎮壓太平軍、撚軍,屢建戰功,自把總累升至提督。中法戰争期間,法軍侵占基隆,聶主動請命率軍赴台抗法,擊退敵兵。後調赴北洋,率慶軍駐守旅順,修建旅順要塞炮台工程。1891年10月調往蘆台統領駐蘆台淮練諸軍,任内因平定熱河金丹教起義戰功賞穿黃馬褂。次年,授山西太原鎮總兵,留蘆台治軍。1893年,率輕騎巡閱東三省邊境考察地形,将邊境山川險要及鄰國要塞駐軍分布繪制成圖編書。1894年甲午戰争爆發後入朝作戰,因聶士成治軍嚴謹、管帶有方,本人又身先士卒奮勇殺敵,聶部在甲午戰争中作戰頑強,殺敵勇猛,力阻日軍于遼東,聶以此戰功授直隸提督。清政府創立武衛軍時,聶部馬步軍30營按德國軍法操練,作為武衛前軍駐蘆台。1900年,義和團在山東、直隸迅速發展,聶士成力主鎮壓。5月30日,聶士成奉命保護蘆保、京津鐵路,6月13日,聶率所部守衛天津,抵抗八國聯軍侵略,繼而圍攻紫竹林租界,與敵激戰近二十晝夜,力戰不退。9日淩晨,援軍大至的八國聯軍6000人開始向駐守八裡台的聶軍反撲,由于兵力懸殊,聶部陷入聯軍重重包圍之中,聶士成身先士卒、沉着指揮,與侵略軍浴血奮戰2個多小時,後因彈藥匮乏,率部突圍至八裡台附近,身受數創後,裹傷指揮殺敵,終中彈陣亡。生平著有《東遊紀程》、《東征日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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