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涼爽的夜晚。”
作家餘華在一次訪談中,提到了這句海涅的詩句。
餘華父母都是醫生,他打小就在醫院裡到處亂竄。
一個溽熱的夏日午後,他大汗淋漓的從草席中熱醒過來,竄進了對面的太平間。
他發現太平間裡極其涼爽,于是躺到幹淨的水泥床上,他感到無比清涼。
他說,那時的太平間于他而言不是死亡,而是幸福和美好的生活。
後來,他讀到了海涅的詩句,“死亡是涼爽的夜晚”,頓覺被前人道明了心境。
記得小時候,我害怕黑夜,卻不害怕死亡。死亡在孩子們的心中,似乎隻是個未知的遠方。
是以,那些“親人去了很遠的地方”的善意,才能輕易在幼小的心靈中奏效。
但長大後,這些溫暖的善意,再也不能慰藉痛苦的生離死别了。
一道道生命離去所帶來的傷痕,隻能靠時間的流逝沖刷淡化,卻永遠不能抹平。
除了《局外人》裡的男主,他是個例外。
從他母親去世、停靈、出殡、下葬,似乎真如書名那樣,他像是個局外人。
機械地參與着儀式,不流淚、神情黯淡卻不顯悲傷。
但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對母親的愛,是無比強烈而真實的。
在這種真實的感情面前,其他人,又是相對于這份愛的局外人。
他們不能了解。他們(或者說小說外的所有人)都笃信,隻有外在的痛苦表現,才能表達深刻的内在情感。
但男主做不到。
人們認定他是冷血的,是以日後的一起案件中,他被名正言順地執行了死刑。
對于自己的死亡,他也欣然接受,同樣沒有痛苦與悲傷。
那他是否愛自己呢?
這個問題,已沒有人可以回答。
我想到秦末追随田橫而去的五百死士,又想到割肉飼鷹的佛家典故。
好像,輕視死亡是勇氣和智慧的結合體。
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川端康成,曾在1962年說過:“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活。”
他說到做到。
十年後,他選擇口含瓦斯管自殺。未留下遺書。
當人不反複地糾結一個問題時,這個問題便不再成為他的麻煩,同時,與這個問題對立的一面就逐漸凸顯出來。
與死亡相對的是生命;與黑夜相對的是白天。
海涅這首詩的下一句:“生命是悶熱的白天。”
但我更覺得,當一個人能夠感覺到夜晚的涼爽,能夠欣然面對、接受死亡。他的生命的白天很有可能不是悶熱。
而是有趣的。
一個人在白天時越充實,到晚上時便越踏實。
一個人在生命中有越多的有趣經曆、越多的自我滿足,到死亡時便越坦然。
是以做好了一個“忠”字,五百士随田橫而去;做好了一個“善”字,佛祖舍得了凡體肉身。
對抗恐懼的辦法似乎永遠不是解決恐懼本身,而是在它的對立面,侍親時做好一個“孝”,與人時做好一個“信”。
“失去”所帶來的恐懼,便會不攻自破了。
依着這個道理,任何不安與焦慮,都不妨去它們的對立面,找找解決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