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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帶領下的複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10年來做的是不是一件“蠢事”

作者:上觀新聞
王安憶帶領下的複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10年來做的是不是一件“蠢事”

“來了複旦我才知道,原來不止北大中文系主任會告誡新生,中文系不培養作家,複旦中文系主任也是這麼說的。”北大中文系教授邵燕君感慨。

中文系不培養作家——複旦大學中文系文科資深教授陳思和回憶,當他作為77級學生進入複旦中文系,系主任朱東潤在第一堂課上說的這句話讓全班都傻了。很多同學覺得自己“考錯了”,朱東潤還為此到學生宿舍專門解釋為什麼大學不培養作家,“印象中最強的理由,作家是天才,不需要培養。你們在生活實踐中可以學習、寫作,成為作家。大學主要培養做學問的人。”

中文系到底是不是培養作家?多少年來似乎一直是一條糾結的命題,直到近10餘年來,創意寫作專業在國内高校勃興。2009年,複旦大學在中國大陸地區高校中首創以培養文學寫作者為宗旨的創意寫作專業碩士點(mfa),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高等院校文學類專業研究所學生局限于學術研究的格局。比起中文系到底能不能培養作家,11月23日,以“我們在校園寫作”為主題的複旦mfa成立10周年高峰論壇上,人們更想知道的是,在王安憶的帶領下,mfa到底學了什麼?有了哪些成果?

王安憶帶領下的複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10年來做的是不是一件“蠢事”

美國mfa可以培養出嚴歌苓,我們為什麼不可以?

“當年安憶到複旦教書,我覺得非常奇怪、不可思議,無法了解。我想她一定是覺得作家這個行當是可以教出來的,但按照我的想法,作家顯然是教不出來的。我覺得王安憶是在做一件蠢事,她不僅想把自己的寫作秘訣無私地奉獻出來,而且還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希望培養出能超過她的人。”論壇上,作家葉兆言直言不諱。

王安憶帶領下的複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10年來做的是不是一件“蠢事”

關于“寫作是否可教”,國内一直有不少争議。盡管1897年美國愛荷華大學就開設了創意寫作專業課,至今全世界已有幾百所大學設立創意寫作項目,而且确實培養出了一批“科班出身”的作家,比如當今英國文壇頗具影響力的小說家伊恩·麥克尤恩,旅美華人作家嚴歌苓、哈金等,但正如複旦剛設立mfa專業時王安憶所坦承的:“凡創造性的勞動似都依仗天意神功,不是事先規劃設計所能達到的”。

複旦創辦mfa,的确受到國際上相關學科的影響。上世紀80年代,王安憶就曾在愛荷華大學參加國際寫作計劃,旁聽過創意寫作課程。當時,她對那個課程老師過于關注措辭、講究行文頗有些不同意見,“後來自己準備寫作時,忽然間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克服的問題就是那個老師要求過的減掉行文中的介詞”。更直接的觸發是王安憶2004年進入複旦教授文學寫作後,通過嚴歌苓請來了愛荷華大學mfa課程的兩位創始人來為學生授課。一個學期下來,時任複旦中文系主任陳思和想,“既然mfa作為美國作家的最高學位,培養出了白先勇、嚴歌苓、哈金等一批華語知名作家,我們為什麼不可以?”經過長時間的斡旋争取,作為專業學位的創意寫作mfa在複旦誕生了。

王安憶帶領下的複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10年來做的是不是一件“蠢事”

不斷的質疑和逼問,直到把你逼上寫作的原點

在“天才可為”的文學寫作中,到底什麼是可以教的?這是mfa需要解決的問題。王安憶曾在一篇“課程宣言”中提出,故事、情節和文字,這些在“人力可為的範圍”。

“我們的同學都記得,王(安憶)老師每次開題選題,上課時的靈魂之問,你為什麼這樣寫?這個人物背後的動機是什麼?這個故事的邏輯是什麼?就像蘇格拉底式的助産士一樣,幫你把孩子生下來。”複旦中文系教授嚴鋒說。

“不斷的質疑和逼問,直到把你逼上寫作的原點。”如今是mfa教師的青年作家陶磊說,王安憶的“小說寫作實踐”是mfa學員的必修課,這門課的任務是寫一個虛構的故事。開課前的假期,王安憶會先指定一個地方,要求選課學生實地探訪。這些地方大都很有來曆:由廠房改造的“田子坊”、曾為“遠東第一屠宰場”的1933老場坊、上海第十七棉紡織總廠改建的“上海國際時尚中心”、福州路舊書店、魯迅紀念館……她要求學生以當地為背景,虛構一個故事。先寫出開頭,拿到課上讨論,回去修改和續寫,下次課再讨論。如此周而複始,盡可能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讨論環節通常以王安憶的“質疑”開始:這個開頭有沒有繼續“生長”的可能性?如果有,你要怎樣選擇和利用這些可能?如果沒有,可以增加哪些資源?用王安憶的話說,這叫“無中生有”“無端生是非”,就“像萬花筒,略一轉動,百花盛開;再一轉動,千樹萬樹;再再轉動,繁花生錦,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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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磊還破除了人們的一個慣常誤解——可能和許多人的想象相反,入學面試時王安憶并不特别在意考生的創作經驗,mfa畢業、在文壇嶄露頭角的學員們入學前大都沒有真正寫過小說。她更關注的是考生是否做好了創作的“準備”,比如長期的閱讀積累,比如對日常生活的觀察。在陶磊看來,複旦mfa課程為寫作者提供了一個“孵化”寫作才能的基地、一種“有效的寫作氛圍”。在這種氛圍裡,有“準備”的學員們開始了寫作的學習和練習。

石頭永遠孵不出小雞,小雞如何更容易破殼而出

“這是一個全新的寫作訓練的經曆。”作家、資深編輯金宇澄曾擔任複旦mfa首屆校外兼職導師,在他的印象中,這是一門費心費神的工作,不同于編輯事後介入作品,而是在整個創作過程中大量參與。“這種過程讓我發現了在編輯崗位難以發現的作者。”他至今記得一位來自溫州的學員,“家裡是做生意的,我在其他小說中從沒看到過像他所寫那樣關于經商溫州人如此熱鬧、豐富的場面”。

王安憶帶領下的複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10年來做的是不是一件“蠢事”

王安憶則說,她在開寫作課的過程中,調動起來的寫作經驗更多是與編輯溝通的經驗。“在中國有一個特别好的文學系統,我們這代寫作者都是在期刊編輯的指導下慢慢成長起來的。我的教學中,更多啟用的還是以前編輯老師的指導方式。為什麼不厭其煩上這門課?它和下圍棋不太一樣,圍棋有段位,寫小說的人可能遇到的永遠是那幾個問題。讨論中,同學們的問題會反過來促進我的思考,甚至促進我的寫作。”

王安憶帶領下的複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10年來做的是不是一件“蠢事”

除了作家、編輯的教學模式,複旦mfa重視跨學科藝術養成的教育訓練,2010年來,創意寫作專業先後邀請連環畫泰鬥賀友直、編舞家舒巧、上音音樂劇系主任金複載、書法家劉天炜、紀錄片研究專家林旭東、滑稽表演藝術家王汝剛等“開課”。青年作家、複旦mfa教師張怡微說,盡管複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課程的主體是小說、散文、詩歌,學生經由課程依然得到了其他藝術形式的創作可能。

王安憶帶領下的複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10年來做的是不是一件“蠢事”

2006年以來,複旦大學創意寫作mfa專業共招收154名學生,湧現了張怡微、甫躍輝、餘靜如、王侃瑜等當下寫作的活躍力量。“我在mfa的畢業作品是一篇中篇科幻小說,也是我自己的第一篇作品。畢業之後,這些作品先在《萌芽》上連載,後來收入個人小說集《雲霧2.2》中,最近推出中意雙語版本在意大利出版。去年開始,我也嘗試直接用英文進行創作,或把自己的小說翻譯成英文發表在國外雜志。我獲得的獎項包括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最佳中篇銀獎、最佳影視創意獎金獎、最佳新秀獎。”大學讀工商管理的王侃瑜說,這一切成績的源頭都是複旦mfa,“如果沒有讀這個專業,我可能永遠不會開始創作。很多人覺得讀mfa,通過兩三年訓練,可能所有學生都會成為作家,這是一種誤解。我們在mfa學到的并不是具體的寫作技法,也不是市場的喜好或文學界的資源擷取方式,而是在老師的帶領下親近文學,閱讀、感悟、嘗試創作,探索人生一種新的可能性。”

“今天學習創意寫作的同學,未來成為作家、大作家,很可能不是因為你們進了這個專業,學過創意寫作。石頭永遠孵不出小雞,如果你們能夠成功,隻能說明創意寫作課堂更容易讓你們破殼變成小雞,更有利于你們脫穎而出。”葉兆言說,未來的作家可能大多數都會出自創意寫作專業,接受過創意寫作的教育訓練,“沒有理由不看好創意寫作的未來,但也不必要盲目樂觀。創意寫作應該成為一門平常也相對科學的學科,在文科領域、在中文系,找到自己最合适恰當的位置。”

欄目主編:施晨露 文字編輯:施晨露 題圖來源:王晴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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