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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史鵬先生:嘤鳴詩社往事

悼念史鵬先生:嘤鳴詩社往事

編者按:湖南省吟誦學會會長、中國吟誦學會終身理事、古典詩詞研究者、詩人、湖湘吟誦代表人物史鵬先生于2019年7月17日在長沙去世,享年94歲。新湖南刊發黎琨一文,追思史鵬先生。

文丨黎琨

7月16日下午,接到電話,得知史鵬先生新近編了一本詩選,将配以吟誦出版。電話那頭,史老的聲音并沒有任何異樣。我知道先生身體不好,隻是遜謝寒暄了幾句,便挂了電話。

沒想到這是和史老最後一次聯系。

當7月17日晚,收到訃告時,我真不太敢相信,或許冥冥中史老在和我們告别吧。我第一次拜谒史老,應該是在一九九七年。當時湖南師大的陶先淮教授帶我參加嘤鳴詩社的例會,印象中是在天心閣附近的一個小會議室。我一名二十三歲的青年,拿着幾張列印了習作的紙張,誠惶誠恐,一一聽着陶教授為我介紹在座的諸位詩壇耆宿。坐在長條桌盡頭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聲音洪亮清晰。他接過傳閱到他手中的習作,一邊看,一邊念念有詞,左手在桌沿輕輕拍着節拍。突然頓住,說:好句!等到全部讀完,老先生站起來,拉着我的手,用我現在還印象清晰的非常真摯的語氣說:“寫得很好啊,歡迎你加入嘤鳴詩社。”

陶教授後來告訴我,這位史鵬先生,是嘤鳴詩社的組建者之一,嘤鳴詩社和湖南詩協的精神領袖。

那幾年,我參加了嘤鳴詩社的大部分活動。每次,史鵬先生總要把我拉到身邊,問最近有什麼詩作,待我呈上閱畢,先生總是肯定多于批評。他說,你們年輕人,要接我們這夥老人的班,你們不接班,傳統詩詞就沒有人繼承了。他說,年輕要擔起擔子,詩社的事務,多參與進來。大概入社沒兩年,在史老和另外幾位老先生的倡議下,我和賀迎輝兄、張道華兄加入了嘤鳴詩社社刊的編務工作,先生甚至力薦我為詩社社刊的執行主編。沒多久,在嘤鳴幾位老人的推薦下,我和賀、張二兄成為了湖南詩詞協會的理事。

但我那時候工作實在太忙,又疏懶成性,湖南詩詞協會的活動,幾乎不去參加。終于讓協會的其他人員感到不滿,在一次會議上,有人提出要撤銷我們的理事職務。後來我聽迎輝兄說,史老在會議上發火了。他說,你們要把這幾位年輕人開除,那我也不幹了。事遂寝。

雖然我和迎輝都沒有參加這次會議,但我相信這件事情是真的,符合史老的脾氣和性格。他就是這樣一位老人,對年輕人永遠愛護提攜,從不用長輩的語氣和我們說話,也不讓我們持弟子禮,他甚至都不呼我們為小友,而是把我們當朋友看待。他又是極為謙遜的老者,有一次,對我說,我的詩寫得不好、學問也不夠,我有一位連襟,其才學遠勝于我,我為你介紹,可以多去請益。史老說的,是湖南師大退休老教授、曾擔任過薛嶽秘書的何澤翰先生。某次詩會上,史老拉着我到一位老人面前,說,這位便是我說的何申甫先生。何老顯得很矜持,會場上沒有多聊,後來我在師大二裡半附近開了家書店,與何老為鄰,曾登門請益,先生其實也是極為和善的老人,他甚至打開線裝書櫥,讓我借閱。

當時嘤鳴社二史,一位史穆先生,一位史鵬先生。兄弟二人俱有高名,時人拟之為元方季方。又同樣為詩社的生存殚精竭慮。當年的嘤鳴詩社為一純粹的民間組織,既無收入來源,也無官方支援。要出刊物,隻能靠編委會的社員湊款或者詩友贊助。連每月一次的例會都屢屢變更位址。記得有一次,不知道是哪位老先生找到了門路,在西長街的一家破舊旅館開了一次會。水産市場就在樓下,鮑魚之肆,其味可知。十多位帶着鴨舌帽的老先生和一兩位青春少年,在旅館的房間裡聊詩詞,為出刊的經費發愁。這時候我才知道,社刊的很大一部分經費,是由史穆先生贊助的。史穆先生是著名的書法家,潤格很高。他說,凡屬詩社社員介紹過來的“業務”,一律對折,潤筆不用交給我,直接交詩社财務。每次到詩社經費出現困難,穆老必定慷慨解囊。史鵬先生為弟,對兄長極為尊重,雖然身為嘤鳴社組建者,但和穆老說話,總用征詢的語氣。

漸漸耆宿凋零,史鵬先生也年事已高,開始淡出了嘤鳴詩社。詩社由另外一班人接收,我也幾乎不再去參加活動。但和史老的聯系并沒有中斷,他住公路局宿舍,偶爾會去探望一下先生。他總是要留下我吃飯,問問我的書店生意和家庭情況。有一次我帶着才五歲的兒子去看望史老,史老聽完郁文背誦了幾首長詩之後,拊掌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他問我:“你書店有燕山外史嗎?這是一本奇書,你可以讀讀。”又問我:“最近有什麼新作嗎?”

我答不上來。這些年,忙于書店的雜務,幾乎沒有再動過筆了。雖然在我心中,舊體詩永遠都是最愛,但已經無法再寫出像樣的詩作了。我很慚愧,年輕時熱愛詩歌,得到史老這樣樂于說項的老先生的青眼加顧,卻沒有達到他的期望,終于被瑣碎無聊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失去了激情。

愧對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