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覺得這兩位都投降了的亡國之君,應該算是難兄難弟,後來一想這不對,差輩了,劉禅不能幹呐,從孫尚香那邊來論,劉備該是孫皓的老姑父(我們這裡稱爺爺的姐妹為老姑,東北有另一說)。那孫皓見了劉禅,他要是心情好還講禮貌的話,得叫一聲表叔才是。是以這倆其實是難叔難侄,可以想到如果見了面會非常尴尬。也想像過,要司馬昭活着沒準會弄這麼一場惡作劇,他好看個笑話,可惜他公元265年就死翹翹了。當然這叔侄根本也沒能見面,劉禅在271年也“薨”了,孫皓在東吳還禍害了近十年,到280年才舉着白旗來到洛陽。彼時陰陽殊途,劉禅墓地上的樹都長多高了。

有高人總結得好:劉禅是不作為,孫皓是亂作為;劉禅昏而不暴,孫皓暴而不昏。他們都葬送了先人開拓的大好江山,但同樣是亡國之君,同樣是投降派,這叔侄倆的待遇和結局還是很不同的。
公元263年,魏國大将軍司馬昭派鐘會和鄧艾分兵攻蜀,鄧艾偷渡陰平直撲成都。很“識趣”的劉禅不想打仗,力排衆議,帶着滿滿的誠意投降了,曆時43年的蜀漢政權就此玩完。
羅貫中有詩寫得很耐琢磨:
“祈哀請命拜征塵,蓋為當時寵亂臣。 五十四州王霸業,等閑抛棄屬他人。”
當時,魏國的傀儡皇帝是曹奂,雖然司馬昭獨攬大權,說一不二,但劉禅在名義上,降的還是大魏國,是以曹奂和司馬昭以漢室宗親的身份優待了俘虜。司馬昭很清楚,劉禅此人胸無大志,壞都壞不到哪兒去,在蜀中少有作惡,充其量就是一個昏君而非暴君。厚待劉禅,一來可以展現大魏國的寬容仁厚之心;二來也是想做給東吳看。就在滅蜀之後,司馬昭已經在籌劃将江東的大片江山收入囊中。
到公元280年,孫皓計窮勢蹙,不得不投降的時候,司馬氏已經走到了前台。265年,司馬昭前腳一死,其子司馬炎就把木偶皇帝請下了金殿,大晉代替了大魏,享國47年的曹魏政權也宣告滅亡。
以孫皓的性格,起初還是很想跟晉國好好交交手的,奈何手下将士不想給他賣命,紛紛逃散。湊合打了幾仗之後,硬撐了52年的孫吳政權也土崩瓦解。
暴虐的孫皓在吳國聲名狼藉,人心盡失,晉國大軍來到,還要負隅頑抗,司馬炎當然對他沒什麼好印象。最重要的是時過境遷,天下已經統一,沒必要再做樣子給誰看了,是以孫皓和他表叔劉禅的待遇就明顯不一樣。
中國本有善待亡國之君的光榮傳統。自夏周以來,亡國之君當了俘虜,一般不殺。前文寫到司馬炎逼迫魏元帝曹奂禅位後,也隻是降封為陳留王。前朝有先例可循,像商湯俘獲夏桀後,還允許他帶着心愛的女人離開;當年魏文帝曹丕逼漢獻帝劉協禅讓後,也沒殺他,封他為山陽公。
據《禮記•王制》:“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劉禅來到洛陽後,也被封為公,名為安樂公。雖然都是公,都是食邑萬戶,但劉協的山陽公還是比劉禅的安樂公高一級,因為山陽是郡公,而安樂是縣公。盡管如此,劉禅也已經非常知足,因為食邑萬戶待遇太高了!曹魏當年的五子良将都功勳卓著,食邑最多的也才四千戶左右。更何況,朝廷當時還賜絹萬匹,賜奴婢百人,以劉禅那樣的性格,這個安樂公确實是很有安樂的基礎。
東吳投降,孫皓被押解到洛陽,也得到了司馬炎的接見,當時被賜為歸命侯,從字面看,是“順應天命,歸順投降”之意,但暗含揶揄嘲諷,人再硬也硬不過命不是,你孫皓還不是得歸順我大晉?賞賜也隻是“田三十頃,歲給谷五千斛,錢五十萬,絹五百匹,綿五百斤”。侯自然比公要低一級,這些賞賜和劉禅相比也差距明顯,跟着來降的東吳皇族待遇也差強人意,隻有孫皓的原太子孫瑾拜中郎,其他大都隻是得了個虛職閑職。
劉禅的這個安樂公是實的,他雖居洛陽,卻有自己的封地,即安樂公國,國都叫安樂縣,在今北京順義區西北六裡衙門村,舊名就叫安樂村。
但畢竟是投降的皇帝,司馬家就那麼放心嗎?安樂公就真的那麼安樂嗎?
有一種說法,在河南省鶴壁市鶴山區與安陽市交界處,有一個“阿鬥寨”,當地相傳這是劉禅被司馬昭父子秘密羁押之地。無風不起浪,這個地名和說法足以引起人們的無限遐想。
待遇不同,結局不同,除了大環境有了差别,還有一點是性格決定命運。僅此來看,劉禅挺好,傻人自有傻福。
話說有一天,司馬昭設宴款待劉禅,席間下令演奏蜀中樂曲,以歌舞助興,一幫蜀漢舊臣觸景生情,有人掩面,有人流淚。隻有劉禅看得很投入,很安樂。司馬昭就問他:“安樂公是否有點想念蜀國啊?”劉禅想不都想就答道:“此間樂,不思蜀也。”
這就是成語典故“樂不思蜀”的來處,但當時故事并沒結束。
蜀國有位舊臣郤正很天真,聽了感覺這是個機會,就趁着上廁所的時間教劉禅——他要再問,陛下就裝着很沉痛的樣子說:“先人墳墓,遠在蜀地,我沒有一天不想念啊!”這樣,司馬昭就有可能讓您回蜀了,劉禅牢記在心。
酒至半酣,司馬昭果然又問,劉禅趕緊把剛學來的那一套說了一遍。司馬昭聽完說:“咦?這話怎麼像是郤正說的?”劉禅大感驚奇:“你怎麼知道的?”左右大臣皆哈哈大笑。
司馬昭當時确實有窺探劉禅的意思,但他全無機心,一盆水清而又淺,一眼看到底,從此也就再也不懷疑他。《三國志集解》對此事的評價是:“恐傳聞失實,不則養晦以自全耳。”認為不可靠,或者是劉禅在裝傻。
而孫皓就有點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先是狂怼了一次權臣賈充,又怼過侍中王濟,就是在司馬炎的面前,他要覺得不痛快也照怼不誤!
有一回,司馬炎設宴,孫皓在座。席間,司馬炎半開玩笑地對孫皓說:“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孫皓當即就怼過去:“臣于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這哪裡是一個亡國之君該有的态度?
還有一回,司馬炎問孫皓:“聽說你們南方人喜歡做《爾汝歌》,能作一首嗎?”孫皓書法不錯,也有詩才,張嘴就來:
“昔與汝為鄰,今與汝為臣。 上汝一杯酒,令汝壽萬春!”
堂堂的一國之君,被屬臣稱為“汝”,這可是對皇上的大不敬!司馬炎自讨沒趣,好在他是個大脾氣,并沒有發作。
在人屋檐下,還要逞一時之能,怼天怼地怼空氣,在這一點上,孫皓真不如劉禅聰明,他可能覺得很憋氣,想自尋死路吧。
“公泰始七年薨(hōng)于洛陽”,271年,明哲保身的劉禅壽終正寝,享年六十五歲,這歲數在那個年代算是高壽了。他還被追谥為“思公”,仍然是公爵待遇,去世的禮儀規格,自然也是按照公爵的檔次來進行的,可謂備極哀榮。而且,劉禅的那個安樂公國也一直世襲下去,直到“永嘉之亂”後才滅亡。
而來到洛陽依然桀骜不馴的孫皓就死得比較詭異,剛剛過了四年,年齡也才剛四十二歲,他就“突然離世”了。
史書沒有記載他死亡的原因,但個人推測,孫皓之死的幕後兇手很可能就是司馬炎或者賈充。
總體來看還算寬仁的司馬炎本來對暴虐的孫皓就極不感冒,此人專于殺戮,無所不用其極,他的故事曾經傳到洛陽,讓當年的司馬炎感到頭皮發麻。投降之後,孫皓徒逞一時口舌之快,不斷給晉國的君臣們添堵。司馬炎可能會顧及大局和東吳的安定,不好直接對孫皓下毒手,但心黑手辣的賈充才不用考慮那麼多,選擇暗下殺手把這個刺兒頭前皇帝送上黃泉路,多半是他的手筆。
《三國志》中僅一句:“(太康)五年,皓死于洛陽。”《吳錄》裡的記載也惜墨如金:“皓以四年十二月死,時年四十二,葬河南縣界。”不鹹不淡,一筆帶過,孫皓不僅沒有得到西晉王朝的哀祭,連個谥号都沒有。
孫皓應該是非正常死亡,“歸于非命”,也正好應了他的那個“歸命侯”。
他曾經想廢掉的滕皇後親自為他寫了哀悼文,文章甚是悲痛凄楚。沒過幾年,滕皇後也撒手人寰。
參考文獻:《晉書》《魏氏春秋》《三國志》《兩晉南北朝史》《吳錄》《資治通鑒》《三國志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