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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與“摸屁股的詩人”及《情書一束》

《情書一束》是民國時的一本富有傳奇色彩的書,在當時曾經轟動一時,甚至引發較大争論,因而一版再版。魯迅與其作者章衣萍曾有過密切的交往,并且十分關注這本書。

這個章衣萍,那時曾被封為“摸屁股的詩人”,是因為北新書局此前出版他的《枕上随筆》一書,其中有“懶人的春天哪!我連女人的屁股都懶得去摸了”的名句而引發的。

當章衣萍從北新書局預支了一大筆稿費,宣稱“錢多了可以不吃豬肉,大喝雞湯”後,魯迅對他曾有過調侃,在其《教授雜詠四首》中寫道:“世界有文學,少女多豐臀。雞湯代豬肉,北新遂掩門。”最後一句是指,北新書局因為出版了違禁書籍而被當局勒令停止營業的事件。

章衣萍(1902-1947),原名鴻熙,安徽績溪人,中學畢業後來到北京,在北京大學旁聽,并開始從事散文寫作并兼做翻譯工作。魯迅與他的交往的情況,在其1924年9月28日,到1930年1月31日的日記中記載頗多,達一百四十處,可見他們交往甚密。

章衣萍第一次通路魯迅由孫伏園陪同,是為了感謝魯迅在文章中跟他呼應,使他得到了支援。

事情還得從1924年4月說起,有一位叫張耀翔的心理學教授在中華心理學會會刊《心理》三卷二号發表《新詩人的情緒》一文,對白話詩中使用驚歎号進行了嘲諷:“仰看像一陣春雨,俯看像數畝禾田;縮小看像許多細菌,放大看像幾排彈丸。”顯然,他認為多用歎号是消極、悲觀、厭世情緒的表現,出現歎号的白話詩是“亡國之音”。

針對張耀翔對新文學的攻擊,章衣萍奮筆予以反駁,在同年9月15日的《晨報副刊》發表《感歎符号與新詩》一文,調侃說:“凡做一首白話詩者打十闆屁股”;“凡用一個感歎号者罰洋一進制”;“凡出版一本白話詩集或用一百個感歎号者,處以三年的監禁或三年有期徒刑;出版三、四本的白話詩集或用一千個以上的感歎号者,即槍斃或殺頭。”

章衣萍這是用諷刺的手法對守舊派進行反擊,魯迅無疑是贊同的,當即發文予以支援,也對張耀翔進行了諷刺和批判,章衣萍感到十分欣慰。

此後,章衣萍與魯迅接觸十分頻繁,兩人基本上保持着友善關系,但是因為“狂飚詩人”高長虹的一首詩,曾引起過他們之間的一些隔閡。1926年11月21日,高長虹在《狂飚》周刊第七期刊載了他的組詩《給——》,其中寫道:

我在天涯行走,太陽是我的朋友,

月兒我交給他了,帶她向夜歸去。

夜是陰冷黑暗,他嫉妒那太陽,

太陽丢開他走了,從此再未相見。

該詩發表後,北京文壇流言蜂起,說詩中的“太陽”是高長虹自比,魯迅是“夜”,“月”是許廣平,這首詩是他們之間“三角戀愛”的寫照。

魯迅1927年1月11日緻許廣平信說,傳播這種流言的,除王品青、孫伏園、李小峰、羽太信子之外,還有章衣萍。這封信收入《兩地書》公開出版時,魯迅将“衣萍”二字改為“亥倩”,是以章衣萍與魯迅的關系受到了考驗。

章衣萍的《情書一束》于1925年6月由北新書局初版,原名《桃色的衣裳》,至1930年3月已印至10版,發行近兩萬冊,還被譯成了俄文。

其實這本書并不是情書的結集,而是八篇小說的合集,其中有些篇章采用了書信體和日記體,内容不僅描寫了青年男女之戀,也寫了同志。盡管大家認為這本書寫的十分粗疏瑣碎,可是章衣萍自己卻認為,“如果高中學生而不能讀《情書一束》,那樣中學教育可算完全失敗;如果大學學生而不能讀《情書一束》,那樣虛僞的大學也該早點關門。”

有一位女士問章衣萍:“《情書一束》為什麼寫得那樣猥亵,你為什麼不害羞?”章衣萍說:“我覺得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害羞的,因為我是一個文人。”——這是借用愛爾蘭作家喬治.摩爾(1852-1933)的話:“作為一個作家,我覺得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害羞。我這種職業就意味着對什麼都不害羞,而隻為害羞而羞。”

《情書一束》出版後,章衣萍很會炒作,一時說是北大俄文教授柏偉烈給他譯了俄文,一時又說已有了英法日的譯本出世,甚至還在小報上登出了《情書一束》成了禁書的新聞,是以不胫而走成為暢銷書了。

章衣萍的文章最愛罵世,牢騷也最多。他是個玩世不恭的人,吃喝嫖賭,他都有一手。甚至男女間的床頭幽事也不隐瞞,繪聲繪影,描述得淋漓盡至。

章衣萍除了有摸屁股的名言,而在其《情書一束》中也有許多大膽的情愛句式:“我解下她的桃色的外衣,松下她的湖色的褲子,在她的小腹下親了一個吻”等等。魯迅當然不同意章衣萍的上述觀點和态度。

章衣萍為《情書一束》第五版所寫的《舊書新序》發表後,魯迅對他那種洋洋自得的心态頗為反感。1928年5月4日,魯迅在緻章廷謙的信中寫道:“衣萍的那一篇自序,誠然有點……今天天氣,哈哈哈……”1932年魯迅重返北平時,又用玩笑口吻對青年朋友說:“我來出一本《情書一捆》,你們看如何?會有讀者嗎?”魯迅所說的《情書一捆》,指的就是1933年4月由上海青光書局出版的魯迅與許廣平的書信集《兩地書》。

在一次章衣萍邀魯迅發表了《文藝與政治的歧途》的重要講演時,章衣萍在場聆聽,身穿一件皮袍。

魯迅為了闡述不同的人思想感情可能産生很大差異的觀點,就近取例說:“譬如今天衣萍先生穿了皮袍,我還隻穿棉袍;衣萍先生對于天寒的感覺比我靈。再過一月,也許我也感到非穿皮袍不可。在天氣上的感覺,相差到一個月,在思想上的感覺就得相差到三四十年。”

顯然魯迅是個比喻,包括上述魯迅對《情書一束》序言的調侃,也沒有影響他們的交往。

但是章衣萍對魯迅的一些意見還是比較注意吸收的,尤其是魯迅批評過的“懶人的春天哪!我連女人的屁股都懶得去摸了”這句名言,章衣萍後來把《枕上随筆》、《窗下随筆》、《風中随筆》合編為《随筆三種》時,就将它删去了。

抗戰爆發後,章衣萍到四川成都開設書店。1947年3月病逝,終年45歲。

章衣萍一生著作等身,已出版的著作達二十餘種之多,但今日仍為世人所知的,恐怕也隻有這部傳奇的《情書一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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