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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多納紀念特刊」“凡人”疊戈: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作者:足球報
「馬拉多納紀念特刊」“凡人”疊戈: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文/吳強 每個人都有故鄉。

疊戈·馬拉多納的故鄉不是布宜諾斯艾利斯,而是“菲奧裡托”。

這是一個阿根廷首都城鄉結合地帶的貧民區,或者再直白點,是棚戶區。他年幼的時候,家貧,物資匮乏,吃飯睡覺穿衣用度什麼的,完全和“首都”無關,硬要說,那也得是“十八線首都标準”。

是以,疊戈一生中,對“菲奧裡托”都有強烈的摯愛,同時也有強烈的“痛恨”。在這裡,他沒有書讀,沒有好的吃食,睡覺都要和其他7個兄弟姐妹打擠。在這裡,10歲前的疊戈,就知道如何在街頭生存,也知道如何坦誠如何狡猾地和人交往。更重要的是,在這裡,他有足球。他把一切都給了足球,足球也給了他一切。

「馬拉多納紀念特刊」“凡人”疊戈: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憑着足球,他和家庭走出了“菲奧裡托”,但在精神上,他一直将無數個“菲奧裡托”當做阿根廷“最聖潔”的地方,思之每每熱淚盈眶。

疊戈退役的第二年,他被牛津大學授予名譽博士生導師榮譽。英國最好的大學,授予一個在世界杯上“羞辱”過他們的阿根廷人博導榮譽!這是多有喜感的話題!但疊戈卻在現場痛哭,并很誠懇宣稱,自己沒讀過書,大家不要學他。是的,他從來不隐晦自己的貧民窟出身,也從不掩飾自己對這種卑微出身的遺憾和傷感。

是以,故鄉“菲奧裡托”給了馬拉多納深入靈魂的印記。他帶着那裡的一切野蠻、狡詐、忘我、求生欲、戰鬥精神,也帶着那裡的一切蒙昧、世故和土味,沖向球場,沖向對方球門,然後征服了整個布宜諾斯艾利斯,接着征服了西班牙、意大利,以及整個世界。

然後呢?當疊戈憑借足球征服整個世界的過程,他發現,無論他在足球場上擊敗怎樣的對手,獲得如何的成就,他在骨子裡依然是當初那個“菲奧裡托”的窮小子疊戈·阿曼多·馬拉多納。

「馬拉多納紀念特刊」“凡人”疊戈: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1994年2月,馬拉多納與紐維爾斯老男孩俱樂部解約,大量記者圍在他家門外。老馬在家裡暴脾氣發作,竟然拿氣槍朝外面的記者射擊,幸虧沒有傷人。2013年,馬拉多納在一架飛往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航班上毆打一名同機乘客;下飛機以後,他又在高速公路上停車,并撿起地上的石頭砸記者。

他無法解救“菲奧裡托”,無法消除貧困,甚至無法醫治重病的隊友,作為球王的他,在某個角度已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人之一,但他依然無法借助足球以外的力量、用這個世界的規則和體制,來改變這個世界。因為他天然做不了上等人,進入不了規則和體制。

簡言之,球王馬拉多納發現,自己和整個世界,無法好好相處。甚至基于此,他某些時刻,和自己都無法好好相處。

這是一個巨大的悖論。馬拉多納已成為一個符号之時,他在球場越無所不能,他在現實世界就越感到無力;反過來,他在現實生活中越沉淪和堕落,他就越想在球場上用自己唯一的才華去證明自己,征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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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多納與古巴革命上司人菲德爾·卡斯特羅、委内瑞拉前總統查韋斯、玻利維亞前總統莫拉萊斯等人有着深厚友誼,在他的身上還有卡斯特羅以及拉美革命家切·格瓦拉的頭像文身。馬拉多納1987年首次到訪古巴見到卡斯特羅,此後他在2000年至2005年期間多次去古巴接受戒毒、酗酒和過度肥胖的治療,并在此期間與卡斯特羅結下友誼,他還稱卡斯特羅是自己的“第二個父親”。菲德爾·卡斯特羅正是在四年前的同一天去世。

這條悖論,沿着馬拉多納球員生涯的曲線,不斷生長,陰暗和光輝混雜在一起,伴随着整個世界的尖叫,推動馬拉多納登上神壇,又重重摔入泥沼——他在巴塞羅那時期就開始吸毒,隻是那時候偷偷吸,從未被發現,當他在那不勒斯後期被爆出染有毒瘾時,其實已經有數年的毒史,而正是在這個時期,馬拉多納經曆了自己足球生涯的最高峰,然後在1991年的意甲和1994年的世界杯,馬拉多納兩次在賽後尿檢查出違禁。

2005年開始,塞爾維亞電影大師庫斯圖裡卡用兩年時間為馬拉多納拍了球王今生最真實也最出色的紀錄片。其時,馬拉多納減肥成功,也“戒”了毒。在兩年的拍攝中,電影大師讓球王徹底敞開了心門。在片中,老馬第一次對全世界承認,他從巴塞羅那時期就開始偷偷吸毒,對着鏡頭,他更是誠懇而懊悔地表示,他其實從來都知道,一個不吸毒的馬拉多納會是一個如何完美的球員!可惜,當時的他也知道,他犯錯了,但一切都無法改變了。

按照常理,這是無法了解的事實,老馬的四屆世界杯,12年巅峰期,其實也是他的吸毒沉迷史——其中自然還包括濫交、酗酒。就如老馬自己所言,如果一個不吸毒的他,在這12年,會是球壇如何恐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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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情世間的老馬當然有着無數的美女陪伴,但他對自己女兒的愛從來都是毫無保留的。他和克勞迪娅的孩子達爾瑪,這個女孩或許是馬拉多納心裡最柔軟的一塊地方,那時候他教還不會說話的女兒說:尤文是坨屎、米蘭是坨屎,隻有那不勒斯才是冠軍。深陷毒品泥潭時也隻有女兒才能喚醒他僅存的罪惡感:“每天我吸完毒回到家裡,看到我的女兒我都很害怕,我隻能把自己鎖進浴室。”

但一切都沒有如果。真要假設一個如果,那就必須從“如果老馬不是出生在貧民窟”開始——他有了不錯的出身,受到良好教育,也能踢好球,他恪守職業道德,潔身自好,他和職業、和自己和這個世界和諧共處;但他内心再沒有必須和世界和自己作戰的決心和意志,自然也不會再有86世界杯和90世界杯的神迹,然後風光退役後,做個好教練,再不濟,做些形象大使,或者像萊因克爾一樣,每天說說球,發個推,攢一波流量,美滋滋。

在我内心,我一直認為馬拉多納球場的神迹和生活的混亂是一個問題的兩面。他在球場的力量隻适用于球場,于現實世界無能為力。這其實是南美多數貧民窟球星的通病,我們熟知的老馬之後的阿德裡亞諾、小羅、甚至還包括羅納爾多,他們通過自身的努力和天賦,借助足球這個通道,10來年就進入到世界的最頂層,但骨子裡的“貧民窟故鄉情結”、以及貧瘠的文化修養,又讓他們站到這個高位之後不知所措。

隻是,馬拉多納内心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沖突,比所有其他南美球星來得更激烈,因為他對現實有所求,想看透世情,想改變不公,想消除貧窮,想改變這個世界。是以,老馬在現實世界裡,于私人生活,混亂不堪,于公共生活,他又是一個生硬笨拙的左派。

「馬拉多納紀念特刊」“凡人”疊戈: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2008年,馬拉多納被聘用為阿根廷國家隊主教練。一時間,阿根廷球迷異常興奮,他們的“上帝”回來了。但馬拉多納終究沒能再次成為阿根廷的救世主。2010年南非世界杯,阿根廷止步8強,馬拉多納黯然下課。阿根廷球迷感慨:“如果連馬拉多納都救不了阿根廷,那麼阿根廷是真的沒救了。”是的,阿根廷足球的問題,遠非一個馬拉多納能夠解決。

他無法做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也做不了革命家或者政治家。甚至連教練都做不好。但這一切都無礙他在退役後不斷喋喋不休逮着各種頭面人物一頓猛噴,直至在不少頭面人物看來,他不過就是一個老噴子,老混子,老混蛋。隻是不管頭面人物們如何看待馬拉多納,老馬仍然是普通群眾的英雄,不僅因他球場上的過往,也是因為他身上濃烈的底層氣息和分裂而真誠的内心。

在庫斯圖裡卡的紀錄片結尾時,他專門安排了兩個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歌手為老馬演唱“假如我是馬拉多納”:“……假如我是馬拉多納,我将不再犯錯。假如我是馬拉多納,我将随時迷失。假如我是馬拉多納,有一場比賽需要我去赢……生活就是黑白的賭博,生命在其中延續……”站在一旁的馬拉多納戴着墨鏡,悄然落淚。

那大約是2007年,10多年後,老馬終于結束了自己黑白難分、人神難辨的一生,他停止了生活的賭博,也停止了内心的劇烈的沖突。他終于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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