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按照現在的眼光,大約2010年的大理古城人民路,處于并長期處于爆紅之前的潛伏期。商鋪租金低得驚人,除了那家“再回首涼雞米線”和菜市場,本地人也很少去這條街上逛。
我讀中學時候,人民路正是這樣的階段。有一天早上溜出去買喜洲粑粑,被英語老師發現。課堂上,她說古城裡面,有兩撥人的英語口語算是自學成才。時間指向19世紀80年代以後,都是“土八路”出生的旅遊從業群體。一類是趕馬車的,拉着洋人從古城到三塔、洱海甚至蝴蝶泉、下關跑,另一類是賣喜洲粑粑的。

不僅三塔是大理的标志,金翅鳥也是
大理古城人民路
我在古城讀書不到一年,英語老師的名字竟然記不住,但她的樣子,特别是給全班同學模仿“喜洲粑粑英語”的情景一直曆曆在目。她這樣叫賣道:
“Hallo Hallo,
喜洲呢粑粑音球,
系咪子給給,
燒刀子滴滴”。
喜洲是白族人的聚居區,上面的台詞中,除了hallo是英語,其他都是白族話。賣喜洲粑粑的阿叔啊嬢們,總是笑眯眯的招呼老外,熱情地告訴對方,“看過來啊我老表,喜洲粑粑真好吃,紅糖甜甜滲出來,不吃口水淌”。
[貳]
作為大理飲食的一個明星,喜洲粑粑卻有點身世不詳。
大理人管麥餅類食品叫“粑粑”,喜洲粑粑最早根據外形命名,并沒有把地名放在前面。在甜鹹兩大口味中,豬油(也有用牛油的)都必不可少,使得粑粑在烘烤過程中産生裂紋,形成“破酥”效果,“破酥粑粑”也是喜洲粑粑最早的、唯一的“曾用名”。直到現在,年紀大一些的白族人,依舊習慣這樣稱呼。
地少人多愛經商是喜洲人的統一标簽,背負至今快兩千年。在明清以前,大理流傳至今較為稀少的文字記錄中,寫于與唐朝并立的南诏國時期的《河赕賈客謠》,說的就是喜洲商人。“河赕”是白族話中對喜洲的稱呼,一直沿用至今。
在大理乃至雲南,喜洲人都是生意精,但也有失敗、失意的時候,這首詩就是描寫到保山、德宏一帶經商時的窘迫:
“冬時欲歸來,
高黎貢山雪。
秋夏欲歸來,
無奈穹赕熱。
春時欲歸來,
囊中絡賂絕。”
目前的喜洲四方街上,嚴家大院的主人嚴子珍是喜洲商幫的傑出代表,臨近的幾個小攤位也算是典型象征。四大家、八中家、十二小家獨領風流的同時,也有很多小攤販為他們提供人才等全方位的基礎支援。
很多大商家,起步類似賣喜洲粑粑,小打小鬧又堅韌不拔,是以才有《河赕賈客謠》的口口相傳。也隻有大批外出經商的“河赕賈客”,喜洲才能闖出如今的名聲。
[叁]
喜洲粑粑名揚全省的經曆,有一種說法和之前提到的“粑粑英語”有些聯系。作為改革開放後第一批火爆起來的景點,大理古城洋人街吸引很多外國人,精明的的喜洲人,将小馬車、粑粑和美景,用夾雜着大量白族口音的“比劃式”英語推薦給老外。同時,繼承先輩的經商傳統,他們将生意做向全省、全國,破酥粑粑就逐漸改名為“喜洲粑粑”。不少人認為,建國後,喜洲人闖省城昆明,喜洲粑粑才把品牌搞響亮。
伴随着改名,也确定這一食物的明星身份。
它紅了。
現在到喜洲旅遊,少不了看看嚴家大院。出了大院,一左一右都有喜洲粑粑攤位。
如今生意最好的一家位于大院右側第一家,但最老牌其實是隔壁的“複興破酥粑粑”店。和後起之秀往往突出“喜洲粑粑”兩個詞不同,通過“複興破酥粑粑”店也可以觸摸到脈絡。
一本《喜洲志》上介紹說,
“喜洲街上在解放前,出現過六家脍炙人口的食品店鋪,那就是婦孺皆知的‘孫定珍油粉’‘大苟破酥’‘顯揚腌菜’‘張子惠醬油’‘李士才牛肉’‘喜财餌塊’”。
目前的“複興破酥粑粑”店招牌上,最右邊寫着“百年老字号”,以及“大苟”兩個字,是這家喜洲老店的底氣。
做喜洲粑粑,它可能不是第一家,卻是到目前有着最清晰傳承、最大名聲的一家。
“複興破酥粑粑”從解放前後創業,到現在傳到第四代。從創始人開始,三代都是女性,隻有第二代是男性。這一男性獨苗接過母親的手藝之後,用自己的名字“複興”來做店名,但鄉親們更習慣用他的小名“大苟”來稱呼他。
這些年來,由于交通的便利,圍繞喜洲的兩條大路上都有數不清的小店賣喜洲粑粑。再過一二十年,這些都成了老店,興許又有新的喜洲粑粑甚至喜洲商幫傳奇。
[肆]
近些年,喜洲人過中秋節時,習慣到粑粑店裡加工月餅。和大夥吃到的類似,隻不過放大倍數。一是體積放大,中等樣貌的小餅變成大餅。二是佐料增加,甜的不用多說,鹹的拼命放五花肉,有的還專門定做加雞蛋的。
但在五六十年前,月餅别說大理,就連省城昆明也是新鮮事物。有一本叫《喜洲憶舊》書說,
“月餅是很稀罕的食品,都是從外地運來的。
我記得的,有下關‘餘香齋’的,有昆明‘吉慶祥’和‘冠生園’的......
喜洲不僅沒有生産月餅的店鋪,也沒有代銷點”。
如今的“喜洲粑粑”都是圓形,直徑比足球小一些,分為甜鹹兩種口味。甜的放糖,鹹的隻有蔥花,或者蔥花加五花肉。而在“喜洲粑粑”這個名字廣為熟知之前,喜洲人對不同種類的粑粑都有專門的名稱。
甜的習慣叫“破酥”或者“破酥粑粑”,一直是圓形。“鹹的呈長條狀,如牛舌頭”,是以叫“牛舌頭”(粑粑)。
在人口衆多的喜洲鎮,“破酥”和“牛舌頭”經常被當作早餐。最大宗的使用原來也不在中秋節,而是當地的紅白喜事中,基本也是充當早餐的角色。以前吃“破酥”就會得到甜的口味,吃“牛舌頭”就會有鹹的送上,不必多說。現在統稱喜洲粑粑後,得專門問:“吃鹹的,還是甜的?”
揉面後放入餡料
達到破酥效果,餡料中加豬油(或牛油)是關鍵
[伍]
不僅喜洲粑粑來曆模糊,“破酥”也可能不是大理的發明。再遠一些,省城昆明的“四兩坨”等滇式月餅、糕點,在起源方面要麼支支吾吾,要麼就指向省外。在一本關于昆明老字号糕點鋪“合香樓”的書中記錄,一名來雲南謀生的滿族人,“将清宮的糕點制作方法與雲南的糕點制作方法相結合,創制了以火腿四兩坨(雲腿月餅)為代表的滇味糕點系列。”
再說喜洲粑粑,它和月餅最大的瓜葛,看看烤爐就知道。
為了提高粑粑的出爐速度,綁上電風扇
兩層火同時工作,這是喜洲粑粑吧的要點之一
大理以及雲南很多地方的老式月餅,或者說老百姓家裡加工的餅子,都喜歡“上下夾攻”的做法。餅子和粑粑在中間,上下各有兩層炭火,確定受熱均勻又持續。
工藝上的先進性而外,喜洲粑粑和自己加工的餅子,用的都是木炭,比機器制作的純正。
粑粑冷了就不太好吃,香味大打折扣。凡是生意好的喜洲粑粑店面,都是一副“立等可取”做派。一鍋粑粑大概有水井蓋那麼大,同時加工七八個粑粑,大約十分鐘可以出爐。
如果不是十萬火急,最好還是看着全過程再買。風扇把木炭忽悠得火熱,粑粑子上的豬-油發出滋滋滋滋的口号,将所有的佐料融會貫通。伴随着面色從白到黃,不一會就會有香味從四面八方把你包圍。
這樣的粑粑,吃起來都會更香。
對了,當地的吃法是和“油粉”(豌豆粉)一起吃。一冷一熱,一油一素,簡直是黃金搭檔。每次去喜洲四方街,我都這樣操作。
豌豆粉——本地人叫油粉
米涼蝦、木瓜水也是絕配
加雞蛋是豪華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