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對别人的事進行臉譜化,标簽化的道德批判,是一件很愚蠢,也很暴力的事情。這件事極其複雜,需要從社會,倫理,道德,自我認知差異,情感發育水準等等角度來研判,同時差別自發與自覺的差異,絕不是非此即彼。更開放和道德的社會該是什麼樣子的,我們其實心裡都清楚。那些泛道德化的人,才是真正的婊子。我的放縱或堅守,關你屁事?你的批判和叫嚣,又關我屁事?
撫去鏡上的塵土污垢,我希望能見證自我意識的存在,它異常珍貴。
昆明去大理的路上,我守着長途車的窗子發呆,回想着和方夏在一起時的點滴。對于我們,我始終有兩件事情搞不明白。她為什麼深愛我這個渣男,我又為什麼堅決的離開她。
方夏愛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在後來曾經把經過我身邊的女性逐一審視,方夏無疑是最愛我的,她的愛世俗而堅定。她會除了關注我之外,還關注我的家人,并把這樣做視為自己的責任,如同一個賢惠的妻子。
我中學時沒有北京戶口,在北京讀書的身份是借讀。于是到了聯考時,我必須回到東北去考試。不幸的是,我的第一次聯考考的很爛,隻能讀一個省内的最差勁的專科。這對我來說根本無法接受,最後我放棄了錄取,決定複讀一年,繼續沖刺聯考。方夏的成績平時就一般,聯考更是一般,她最後去了她父親系統在河北燕郊鎮的學校,波瀾不驚。
我開始了在離家不很遠的另一個小鎮中學複讀。那段時間是我的生命中最充實快活的日子,心裡有一個明确的目标,并且知道必将實作。我用了半年時間沒日沒夜的複習,把中學課程系統的弄了幾遍,終于在寒假時确認自己已經貫通,聯考沒問題了。于是,後面的日子我的節奏慢了下來,在維持複習強度的同時,開始了看起了雜書,哪怕到了聯考前夜,我還有通宵的看一本叫做《血色黃昏》的小說。這期間,我保持着與北京的幾個同學的通信,當然包括方夏。方夏會告訴我她在大學裡的一切,甚至她的班長正在追她,她拒絕了。方夏把她的發梢剪下來,包起來裡和信一同寄給我,她一直都在告訴我她等着我去找她,哪怕先去湖南,四年以後畢業再去北京也行。我大概按照二封回一封的頻率回着信,除了安慰她,告訴她我會回去,并沒有太多具體的内容。我那時的生活隻有兩件事,功課和亂七八糟的閱讀,都沒有什麼可說的,功課方夏不感興趣,雜書更是那樣。那段時間平淡到我隻記得一件事,我在一個休息日早上去爬學校後面的野山,然後突發奇想踏着積雪沿着山脊走下去,最後在傍晚時分把那條小山脈走完了,期間不吃不喝也沒覺得多累。
我站立在黃昏中的最後的山坡上,看着山腳下一列火車緩緩駛過,亮着黃色的,讓我覺得清冷的燈光。我那時深切的感覺到一種悲哀。我不知道車上都是什麼樣的人,他們隻是路過我的眼睛,卻從沒有路過我的生命。
其實即使路過了,即使路過了幾十年,又能怎樣呢?最終不過是一場别離。
天色更暗了,野山隻剩下暗影,積雪反射着天邊的微光,火車已經不見蹤影,唯有一聲汽笛還在回響,清角吹寒。
短暫的寒假以後,我開始繼續複讀的日子,功課和無關的閱讀以外,間或模仿着填點詞,寄給一個北京的同學,他熱衷于去北大的三角地抄東西寄給我,我則做作又笨拙的填詞回寄給他,幻想着這是古人文采風流的唱和。
學校上午的課間有二十分鐘的運動時間,我通常懶得出去,正好可以做點自己的事。但那天鬼使神差我下了樓。在經過樓門口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姑娘站在那裡,并沒有在意。經過她以後,我本能的回頭看,因為時髦而漂亮的女孩在這個小鎮上很少見,她和這個學校的女生們很不一樣。美女總是會吸引少年的目光的。我裝作不在意的又看了幾眼,轉回頭,繼續向前走。
然後,我呆住了,猛的轉過身去,方夏正站在三月的陽光裡向我微笑,明媚而安靜。
是的,方夏為了愛情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不在寒假裡跑過來可以避免父母的追問。開學初課程不緊,逃課老師不在意。再晚又起不到激勵作用也不能給我充足調整的時間。最重要的是,她太想我了,已經無法忍受。為了給我驚喜,她沒有透露一絲口風,隻憑借我信上的郵戳查到了一個車站,就決絕的跑過來找我。那時的交通,遠遠比不上現在友善,她是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跑來的,中間還要在北方陌生的車站換乘,等待,沒有考慮過路上的任何困難和風險。現在這麼做,不過是一段旅程,而那時,治安混亂,時間漫長,與冒險無異。
寫到這裡,我突然間渾身發冷,手指已經不自覺的僵住了。我終于真正的知道,我曾經錯過了什麼又最終得到了什麼。在這一瞬間之前,我确實有愧疚和懷念,然而也有着暗自的得意。你看我是多麼的有魅力,一個小鎮青年,能讓方夏如此對待。
時隔多年,她堅定的奔赴,終于成就了完美的自己和完美的少年愛戀,她在我心裡,終究還是一道不滅的光亮。
最後,她給了我最完美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