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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往事》(五)

我一直认为,对别人的事进行脸谱化,标签化的道德批判,是一件很愚蠢,也很暴力的事情。这件事极其复杂,需要从社会,伦理,道德,自我认知差异,情感发育水平等等角度来研判,同时区别自发与自觉的差异,绝不是非此即彼。更开放和道德的社会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其实心里都清楚。那些泛道德化的人,才是真正的婊子。我的放纵或坚守,关你屁事?你的批判和叫嚣,又关我屁事?

抚去镜上的尘土污垢,我希望能见证自我意识的存在,它异常珍贵。

昆明去大理的路上,我守着长途车的窗子发呆,回想着和方夏在一起时的点滴。对于我们,我始终有两件事情搞不明白。她为什么深爱我这个渣男,我又为什么坚决的离开她。

方夏爱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在后来曾经把经过我身边的女性逐一审视,方夏无疑是最爱我的,她的爱世俗而坚定。她会除了关注我之外,还关注我的家人,并把这样做视为自己的责任,如同一个贤惠的妻子。

我中学时没有北京户口,在北京读书的身份是借读。于是到了高考时,我必须回到东北去考试。不幸的是,我的第一次高考考的很烂,只能读一个省内的最差劲的专科。这对我来说根本无法接受,最后我放弃了录取,决定复读一年,继续冲刺高考。方夏的成绩平时就一般,高考更是一般,她最后去了她父亲系统在河北燕郊镇的学校,波澜不惊。

我开始了在离家不很远的另一个小镇中学复读。那段时间是我的生命中最充实快活的日子,心里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并且知道必将实现。我用了半年时间没日没夜的复习,把中学课程系统的弄了几遍,终于在寒假时确认自己已经贯通,高考没问题了。于是,后面的日子我的节奏慢了下来,在维持复习强度的同时,开始了看起了杂书,哪怕到了高考前夜,我还有通宵的看一本叫做《血色黄昏》的小说。这期间,我保持着与北京的几个同学的通信,当然包括方夏。方夏会告诉我她在大学里的一切,甚至她的班长正在追她,她拒绝了。方夏把她的发梢剪下来,包起来里和信一同寄给我,她一直都在告诉我她等着我去找她,哪怕先去湖南,四年以后毕业再去北京也行。我大概按照二封回一封的频率回着信,除了安慰她,告诉她我会回去,并没有太多具体的内容。我那时的生活只有两件事,功课和乱七八糟的阅读,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功课方夏不感兴趣,杂书更是那样。那段时间平淡到我只记得一件事,我在一个休息日早上去爬学校后面的野山,然后突发奇想踏着积雪沿着山脊走下去,最后在傍晚时分把那条小山脉走完了,期间不吃不喝也没觉得多累。

我站立在黄昏中的最后的山坡上,看着山脚下一列火车缓缓驶过,亮着黄色的,让我觉得清冷的灯光。我那时深切的感觉到一种悲哀。我不知道车上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只是路过我的眼睛,却从没有路过我的生命。

其实即使路过了,即使路过了几十年,又能怎样呢?最终不过是一场别离。

天色更暗了,野山只剩下暗影,积雪反射着天边的微光,火车已经不见踪影,唯有一声汽笛还在回响,清角吹寒。

短暂的寒假以后,我开始继续复读的日子,功课和无关的阅读以外,间或模仿着填点词,寄给一个北京的同学,他热衷于去北大的三角地抄东西寄给我,我则做作又笨拙的填词回寄给他,幻想着这是古人文采风流的唱和。

学校上午的课间有二十分钟的运动时间,我通常懒得出去,正好可以做点自己的事。但那天鬼使神差我下了楼。在经过楼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姑娘站在那里,并没有在意。经过她以后,我本能的回头看,因为时髦而漂亮的女孩在这个小镇上很少见,她和这个学校的女生们很不一样。美女总是会吸引少年的目光的。我装作不在意的又看了几眼,转回头,继续向前走。

然后,我呆住了,猛的转过身去,方夏正站在三月的阳光里向我微笑,明媚而安静。

是的,方夏为了爱情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不在寒假里跑过来可以避免父母的追问。开学初课程不紧,逃课老师不在意。再晚又起不到激励作用也不能给我充足调整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她太想我了,已经无法忍受。为了给我惊喜,她没有透露一丝口风,只凭借我信上的邮戳查到了一个车站,就决绝的跑过来找我。那时的交通,远远比不上现在方便,她是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跑来的,中间还要在北方陌生的车站换乘,等待,没有考虑过路上的任何困难和风险。现在这么做,不过是一段旅程,而那时,治安混乱,时间漫长,与冒险无异。

写到这里,我突然间浑身发冷,手指已经不自觉的僵住了。我终于真正的知道,我曾经错过了什么又最终得到了什么。在这一瞬间之前,我确实有愧疚和怀念,然而也有着暗自的得意。你看我是多么的有魅力,一个小镇青年,能让方夏如此对待。

时隔多年,她坚定的奔赴,终于成就了完美的自己和完美的少年爱恋,她在我心里,终究还是一道不灭的光亮。

最后,她给了我最完美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