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千年調》
蔗庵小閣名曰“卮言”,作此詞以嘲之
卮酒向人時,和氣先傾倒。
最要然然可可,萬事稱好。
滑稽坐上,更對鸱夷笑。
寒與熱,總随人,甘國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
此個和合道理,近日方曉。
學人言語,未會十分巧。
看他們,得人憐,秦吉了。
簡注:
蔗庵,作者友人鄭汝諧在信州(今江西上饒)居所的室名。鄭,字舜舉,福建人,力主抗戰,時知信州。卮言,缺乏主見之言。《莊子寓言》:卮言日出。後人常用卮言作為對自己著作的謙稱。卮,古代酒器,滿則俯,空則仰。作者以此諷刺那些一團和氣,對權貴點頭哈腰的勢利小人。然然可可,典出《莊子寓言》。形容毫無主見,隻會唯唯諾諾,對任何事都說可以的人。滑稽,古代酒器,可以不停地斟酒。滑音骨。作者借此諷刺那些花言巧語逢迎别人的人。鸱夷,古代酒器,皮口袋,作用與滑稽同。這二句的意思是滑稽與鸱夷臭味相投,難分彼此。甘國老,中藥甘草,語見李時珍《本草綱目》。甘草常被用來調和各種藥,借以諷刺那些不分是非,八而玲珑的人。使酒,喝了酒便任性而為。拗,固執,不順從。和合,以折中調和的态度處世。得人憐,招人喜歡。秦吉了,一種善學人言語的鳥。白居易《秦吉了》:耳聰心慧舌端巧,鳥語人言無不通。
散繹:
就像個前傾後仰的酒卮,
斟酒時滿面和氣,點頭彎腰。
面對萬事都隻說道:“好好好!”
又像在酒筵上滑稽對着鸱夷笑,
賣弄百般殷勤不停把酒倒。
又像那藥中甘草号稱是“國老”,
哪劑藥也不會把它少。
少年時我便好酒,飲酒後由着性兒鬧。
說出話不合流俗,脾氣很執拗。
這八面玲珑的處世訣竊,
直至今日我才略知曉。
可惜我對人雲亦雲這一套,
還沒學得十分乖巧。
不像他們口齒伶俐招人愛,
都成了張口學舌的秦吉了!
品讀:
據吳企明《辛棄疾詞校箋》,此詞作于淳熙十二年(1185),時辛棄疾閑居:于江萬江上饒帶湖。
友人鄭汝諧将宅第小閣取名“卮言”,本有自謙之意,作者卻從“卮”字着眼,借題發揮,寫出這首别具一格的諷刺獨幕喜劇。
詞的上片用比喻,借酒卮俯仰之态,滑稽和鸱夷斟酒時頻頻彎腰的可笑形象,藥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甘草習性,描繪了朝廷大員八面玲珑的醜态。
下片言自己孤傲,不為世俗所客,動辄得咎,幾度碰壁之後才領悟到一些處世訣竊,但卻不願像秦吉了那樣,以學人言語而了卻終身。
全詞語言诙諧而詞旨激憤,對那些隻圖保住一己爵祿而不恤國事的官僚,表示鄙視和憤慨,淋漓痛快地嘲諷,挖苦了趨炎附勢,阿谀逢迎的官場腐敗風氣。
通篇白話口語,辭鋒犀利,堪稱精妙的諷刺獨幕喜劇。
附圖八幅:辛棄疾像,江西鉛山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