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駿圖》局部
金二爺的身世
金二,古玩行人尊稱他金二爺,他的名字早被人忘記了。傳說金二爺是位“黃帶子”(清制以系黃色帶為宗室的标志,稱“黃帶子”)的直系子孫,吃皇糧長大的。他的前輩人在清廷内務府上驷院,掌管禦馬。
金二從小愛馬,長大了就畫馬;讀書習文時作不好八股文章,連個秀才、舉人都沒考中。
光緒二十六年(1900)時,宮裡收藏的郎世甯《百駿圖》曾被太監偷出宮外,金二借來《百駿圖》欣賞和臨摹。民國成立了,皇糧也就斷了。金二了“而立之年”,卻不能自立,
靠“宗族生計維持會”的接濟維持生活。維持會請求民國政府将東陵和避暑山莊的一部分荒地撥給皇族作為謀生之地。金二是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莊稼活兒他幹不了,留在後海恭王府後頭的一條小巷的陋室中居住,于什刹海邊上擺攤賣舊貨和自己畫的畫來維持生活。
金二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着,如果沒有碰見貴人的話終其一生也就這樣了!
後門(即地安門)大街的舊貨店、古玩鋪,是賣“刀尺貨”的,有專門作假貨的古董商,其中梁“君子”住在煙袋斜街,沒門面字号,專做買賣假古玩字畫的生意。
民國二十年(1931)前後的一天,梁某到什刹海溜達,恰巧路過上金二的攤子,倆人攀談起來。梁某蹲身看金二擺的地攤上有對粉彩龍鳳碗,翻過來看底部有“光緒年制”紅字方塊款。他對金二說:“我看這不是光緒官窯,是民國初民窯燒的。”金二說:“這是我家用過的飯碗,你想要就給我五塊錢,我不管它是民窯還是官窯。”
這話說得沒毛病,梁某笑了笑,又看地攤上擺的兩幅花鳥畫,指着畫說:“這兩幅畫要
是裱好了能賣十塊錢,比那對碗值錢。”金二說:“畫是我畫的,可我裱不起,就這樣賣,你給多少錢?”梁某一聽不由得站起身來,用眼打量這位擺地攤的,隻見他有五十來歲,細高個兒,身穿藍布大褂,黑布褲子,用腿帶子紮着褲褪,腳上穿着打標頭的禮服呢圓口鞋;高鼻梁,細長的眼睛,清瘦的面頰,臉上像挂了層灰,有點晦氣,神色似是很疲倦,打不起精神來。梁某說:“這兩幅花鳥畫畫得細膩又有生氣,好手筆!好手筆!”金二連忙拱手說:“誇獎了!誇獎了!敝人畫不好人物花鳥,但很愛畫馬。”
梁某用很專業的口吻說:“畫馬難,難在馬有百态,行、靜、俯、卧、奔,很難畫逼真。要是能把引頸長嘶的馬畫好了,使人見之如聞其聲則更難了。宮裡收藏郎世甯的《百駿圖》在文華殿展出,人人稱其為刻畫細緻、形态逼真的傑出佳作,世間難得。”金二不客氣地說:“你說的那幅郎世甯《百駿圖》我見過,也臨摹過。光緒二十六年(1900)八國聯軍侵占北京時從宮裡拿出來過,後又送回宮裡去了。郎世甯的《百駿圖》是畫得細膩,百馬形态各異而逼真,可是神态就不是各異了,形似而缺神!”
梁某一聽他口氣不小,心想:别看他這倒黴樣兒,出語還真不凡,是吹牛還是真有兩手?嘴上還的客氣說:“高見!高見!”随之問道,“先生貴姓?”“免貴姓金。”梁某喊聲:“金二爺!我姓梁。請您把那兩幅花鳥畫讓給我吧!”金二說:“你拿去,我奉送。”梁某不好再問價錢,順
手從錢袋裡掏出五塊銀元,笑着說:“不成敬意,略表寸心,請收下!
您老住在什麼地方?”金二用手一指說:“就住那條小胡同裡。”
梁某說:“我想到您府上看看您臨摹的《百駿圖》,能讓我開開眼嗎?”金二說:“唉!早不成府了,你光臨寒舍,我歡迎,歡迎!”梁某到金二家,展開金二爺臨摹的郎世甯的《百駿圖》大畫卷,聚精會神地觀賞。他看出金二爺的手筆高超,認為金二的确是位身懷絕技而不得志之人。他口稱“金二爺”,贊賞這幅畫說:“您的筆墨傳神,妙筆生輝,百馬神态各異,栩栩如生。畫得好!畫得好!”接着,他試探着說,“請您再揮筆作此長卷如何?”
金二說:“繪畫寫字要心情舒暢,生活安穩,才能心神貫注,筆下生輝。這幅畫是十多年前我生活寬裕、心情平穩時,集中精力繪制出來的,而今落魄為生計而奔波,無心再作此長卷。”
梁某單刀直入地說:“您如果肯仿作郎世甯《百駿圖》,我願出資供養您,每月30塊大洋足夠您用的。”金二心裡盤算,以前在北京政府當個小差使,每月是30塊錢薪水,
現在他拿30元雇我畫畫,不能馬上答應,還要談談條件,慢條斯理的說:“敝人在陋巷,箪食瓢飲。早年喪妻,生活無人照料,歲月難熬啊!”
梁某聽了這句話,心想:我每月給你30塊錢大洋,還要讓我給你娶位太太?可真是得隴望蜀了!轉念又想:金二若摹繪出郎世甯《百駿圖》,那可就要賺大錢了,故而他緩和婉轉地說:“我們初交,您很坦誠。若真能合作畫好《百駿圖》,我将盡力幫您安好家室。”
就這樣,兩人商議,三年為期,臨摹兩幅郎世甯的《百駿圖》。筆墨紙絹和色料,由梁老闆選購,并提供給金二爺每月30塊大洋當作生活費。雙方立了字據,要求如期完成。
民國二十年(1931)時的北京,生活費用很低,30塊錢大洋養八口之家還綽綽有餘。金二是一口人生活,生活那是相當富裕。于是他的吃穿又講究起來了,派頭也來了,街坊鄰居都稱呼他“金二爺”。後來金二爺在熱心人的幫助下,有了妻室,生活安逸。他專心從事繪畫,不到一年功夫,兩幅仿郎世甯《百駿圖》就畫出來了,精美細緻,無可挑剔。他不交畫,仍然鋪紙在案,像是還在伏案。他怕交了畫梁某人不再按月給他三十元生活費了。
到了三年交畫期限,金二交了畫,梁老闆大喜,拱手作揖,又多付了兩百元酬勞費,算是了結。收到金二仿郎世甯《百駿圖》後梁某又請琉璃廠觀音閣和東南園住家的張鑒軒、閻善之在畫卷上落下“臣郎世甯恭繪”,寫上仿張照、董邦達、于敏中等衆臣之題跋,钤乾隆五枚印玺,又請裱畫鋪按宮廷裝裱格式和裝潢樣式做好裝潢和裝裱。這些事弄停當總共花了不到2000塊大洋,用三年多時間制作出兩幅仿郎世甯《百駿圖》,靜待時機出售。
話說北京有位收藏家魏子丹,喜愛古玩字畫,鑒賞名家字畫很有眼力,他收集多年,手中卻沒有郎世甯真迹,很想得到郎世甯畫的馬。魏子丹和萃珍齋的股東趙老闆是朋友,趙老闆便将魏子丹想要買郎世甯畫的馬這個消息轉告了萃珍齋經理黃同文。黃同文到煙袋斜街找到梁某,從梁某手中摟去了仿郎世甯《百駿圖》,作價3000元。
黃同文做東家給介紹的買賣,不能說假話,魏子丹又是看字畫有眼力的人,隻能實打實招
告訴他這是幅仿郎世甯《百駿圖》。魏子丹展卷細觀,贊不絕口,他說:“郎世甯《百駿圖》
是宮廷畫卷,本身較為工整呆闆,再經摹仿則更加呆闆無生氣了;而這幅畫卷則顯得生氣勃
勃,馬賽過活的!”他問是誰仿的,哪位畫家臨摹的?黃同文向他說明了原委。魏子丹稱贊
這幅《百駿圖》是“假賽真”,有過之無不及,勝過郎世甯畫馬止于形似。
魏子丹又問:“這位畫家在榮寶齋有無筆單?”黃同文告訴他臨摹郎世甯《百駿圖》的這位破落貴族已于前兩個月謝世了,他沒挂過筆單,這幅畫卷可稱是絕筆了!魏子丹很惋惜,他說:“這位畫家若活着,他的畫在榮寶齋挂出筆單,筆潤要高于當代畫家馬晉,馬晉畫的
馬不如他畫得好,太可惜了!”魏子丹看好了這幅《百駿圖》,出了4000元收藏下來了。黃同文賺了1000塊錢,很是得意,說實話賣假畫同樣能賺錢,前提是:一定要是假賽真的好畫!後來這幅畫就到了前文所述上海老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