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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路之上,唯愛久長

作者:光明網

【語言文字】

作者:姜麗(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外語學院副院長)

維特根斯坦曾言:我語言的邊界便是我世界的邊界。如此說來,在掌握一門外語的同時,我們的世界也變得更加豐富多彩。在世界另一個地方,也有人思考着和我們一樣的問題,有着同樣的喜怒哀樂,有着同樣對世界和平、自然和諧的追求與努力。無論講着哪一種語言,我們的命運休戚相關。讓不同國度相知相通,是譯者的最高使命,也是我們牢記不足、勠力前行的快樂與動力。

早在中學時代,我就想做一名譯者了。能把喜愛的文學作品翻譯成中文,讓和我一樣喜愛文學的人看到,該是多麼快樂的事情。20多年來,我在老師、同學和同仁的鼓勵與幫助下,參與或獨立完成的譯作已有10部。

作為一名高校教師,我的譯作都是在教學與管理工作之餘完成的,基本上每個假期都要用上。幸運的是,在我走上教師崗位後的十年内,高校對論文發表還沒有今天這樣的要求。我的很多業餘時間都用在了翻譯上。雖然不能換來豐厚的稿酬,也沒有造就高水準論文,翻譯工作依然讓我樂此不疲。記得剛進貿大工作時,我經老師推薦翻譯了一本厚厚的《卡夫卡》傳記。為了很好地完成任務,我除了去上課,基本都在家裡翻譯。當時沒有計算機,譯文都寫在稿紙上,每有修改都要重新謄寫。雖然這本書最終未能出版,也沒收到稿費,但我并不後悔。為翻好這本書,我閱讀了書中提到的每一篇作品、書信和日記,對卡夫卡及其作品有了直接而深入的了解。2010年我以更大的信心完成了《卡夫卡的畫筆》這部譯作,而且依然會繼續修改。

德語是世界上非常難的語言之一。不僅文法複雜,詞義也不那麼容易把握。一個剛剛踏上這條路的人,就是抱着詞典也不見得總能找到合适的詞義,因為德漢詞典不能窮盡每個語境中需要的中文表達。就算是詞典上找得到的字義,稍有不慎,也可能選錯。每次我在課上請學生翻譯或者做翻譯作業講評,都會收獲一陣陣笑聲。學生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誤以為某個單詞自己認識而沒有查字典确認,抑或是抱着詞典選擇了某個單詞的第一個中文翻譯,結果鬧出了笑話。給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一個學生把“我們撐着筏子在萊茵河上玩耍”譯成了“我們坐着魚鳔在萊茵河上玩兒”。原因是“魚鳔”和“筏子”是同一個單詞的兩個詞義,且“魚鳔”是第一個解釋。我常常囑咐學生,面對翻譯,要低調嚴謹,要像頭一次看見這些單詞一樣去查詞典。尤其是很多單詞都有多個、甚至很多個詞義,且在不同領域會有不同翻譯。比如Gesellschaft這個詞的意思就有:社會、社交界、社交聚會、社交圈子、交往、陪同、結伴,還有公司、協會的意思。譯者就需要根據語境認真選擇一個合适的翻譯方式了。

如此艱難的斟酌選詞,我想大師們也曾經曆,隻是出于另一種需求:比如歌德詩歌《迷娘曲》裡有一句提到了兩種植物:Myrte和Lorbeer。郁達夫對這句詩的譯法是:長春松靜,月桂枝高;郭沫若的譯文是:番榴靜,橄榄樹高擎;錢春绮先生則翻譯為:桃金娘悄然無語,月桂高聳。德語助手App對Myrte這一植物給出了一個百科解釋:香桃木,桃金娘科香桃木屬下的一個種。錢春绮沒有用“香桃木”這個詞,很可能是因為“桃金娘”是古希臘的愛神木,一位不懂植物學的譯者很難找到如此具體的種屬名稱。此外,Lorbeer指的是月桂,而不是橄榄。在中德文化交流還比較少的年代,不同的翻譯目的和政策便造就了如此迥異的譯文。

上面所說的隻是翻譯領域的點滴不易而已。如果德語文法掌握得不好,譯文就會看上去很美很玄,卻讓人不知所雲。如此,為了保證譯文品質,我們首先要有過硬的語言能力,其次便是認真的态度,畢竟即便是資深翻譯也有誤以為是的可能。此外,足夠的翻譯時間也非常重要。一本書譯完後,需要隔上較長一段時間再次修改,因為适度的距離感能讓我們重新審視譯文。此時,曾經的難題可能迎刃而解,曾以為對的表達可能會覺得怪異,于是繼續斟酌。根據個人的經驗,總要修改三遍以上才行。一本5萬字的書,如果學期期間工作很多,我至少需要一年時間翻譯并修改。如今,出版社因為種種壓力,給譯者的時間可能不會超過半年。我曾經想接受的翻譯任務最後都因為時間限制不得不放棄。而最終接受這個任務的譯者想必也免不了夜以繼日地趕工。為了讓愛上翻譯這一行的人能夠為社會拿出更多、更好的作品,還需要給出充分的翻譯時間。

即使如此,不管給多長時間,翻譯的快樂總是伴有遺憾,每一次發表都會帶來忐忑不安。回想迄今完成的譯作,雖說都已盡當時最大的努力,卻仍免不了心懷歉意,因為我如今已無法修改過去的問題。唯感欣慰的是,無論譯作是否被廣泛接受,它們都提高了我的翻譯水準,我可以給學生的指點也便更多。讓更多年輕人帶着正确的态度和良好的基礎走上翻譯之路,這是我能為社會作出的更大貢獻。

《光明日報》( 2021年10月24日05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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