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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順開走了,上海滑稽戲前輩又少一人

作者:澎湃新聞

10月16日,著名喜劇表演藝術家嚴順開去世,享年80歲。全國大多數觀衆認識嚴順開,可能都是通過電影《阿Q正傳》和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上的獨幕喜劇節目。但對于上海本地的觀衆來說,嚴順開最著名的身份應該首先是一位優秀的滑稽戲演員。

嚴順開走了,上海滑稽戲前輩又少一人

嚴順開

“南方的相聲”

對于從小在北方長大的人來說,“滑稽戲”是一個相對陌生的概念,唯一能夠拉近關系的解釋,就是勉強将它比拟為“南方的相聲”。滑稽戲是上海獨有的劇種,深受滬杭一帶觀衆喜愛,它的特點與北方的相聲類似,都是以笑作為手段,諷刺社會生活中不合理的事物。

清朝末年,江南一帶的農村中就有專門“說潮報”的民間藝人,演唱内容以當時的新聞和時事為主,是以又叫“說新聞”。因為在農村中演唱,故而不得不使用當地方言和農民熟悉的曲調,同時還要穿插一些滑稽故事來吸引聽衆,其中以自稱“小熱昏”(江南人稱發高熱為“熱昏”)的杭州藝人杜寶林最為有名。

杜寶林用“說潮報”的形式在街頭賣梨膏糖,他很會講笑話,出言诙諧,滑稽可笑,生意自然也很好。他在演唱中經常加入一些民間故事,來諷刺那些高官顯貴,吸引了很多老百姓來聽。杜寶林去世後,弟子江笑笑把他說過的段子結合目前時事,加以改編,在杭州大世界登台演唱,成為“獨腳戲”,“獨腳戲”後來又和“文明戲”(即通俗話劇)結合起來,演變到正式舞台上演出,就成為風行至今的“滑稽戲”。

提起獨腳戲,就必然要提到著名的“滑稽三大家”,即王無能、江笑笑和劉春山,也不能不提到上海,因為上海正是滑稽戲的發源地。1929年左右,江笑笑在上海永安公司正式登台演唱獨腳戲後,王無能和劉春山也相繼登台,這三位老藝人的表演為滑稽戲作為一門獨立的戲劇形式在舞台上出現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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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無能、江笑笑的獨腳戲海報

抗日戰争爆發後,日軍進占租界,上海遊樂場陷入蕭條,堂會生意清淡,電台也被敵僞封鎖,獨腳戲藝人生存艱難,隻好聯合起來演出大型滑稽戲,由此才出現了滑稽戲劇團。到1940年代末,僅上海就存在40多個大大小小的滑稽戲劇團,戲劇滑稽戲的表演模式漸漸成型。

滑稽戲差別于其他劇種最突出的特點就是“雜”,善于運用各地方言和南腔北調進行誇張性的表演是滑稽戲的藝術核心。

方言在滑稽戲中的運用很廣,除上海話外,主要語種有蘇北、蘇州、無錫、常熟、紹興、甯波、杭州、山東、四川、廣東及上海市郊的浦東、崇明話等,合計可達10餘種。譬如,甯波話中把“女孩”稱為“小娘”,“菜肴”稱為“下飯”,浦東人把“兒子”稱為“猴子”等,這類詞語經過滑稽戲演員的加工後,就會顯得十分幽默。

滑稽戲本質上是一種生長于市民文化土壤的喜劇藝術形式,也是以兼收并蓄、海納百川。無論越劇、淮劇、滬劇、平劇等地方戲曲,還是中外話劇、雜技、相聲、電影、電視、舞蹈、美術等藝術門類都可以為之借鑒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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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無能本名王念祖,江蘇蘇州人,在上海公平洋行當雜役時學會不少口技、各地方言和英語。

姚慕雙與周柏春

1997年,由英達執導的40集情景喜劇《新72家房客》拍攝完成,在全國播出之後反響極佳。已故的著名編劇梁左通過講述一所上海老石庫門房子裡不同房客的日常故事,淋漓盡緻地刻畫出改革開放大潮中上海小市民的衆生相。

相信所有看過這部劇的觀衆,都會對嚴順開飾演的蘇北人王水根印象深刻。然而很少有上海以外的觀衆知道,這部劇的其他主要演員也都是上海滑稽戲界的“名角”,比如飾演王水根母親的吳媚媚、飾演朱曼麗的陶醉娟、飾演張伯倫的吳雙藝、飾演錢一夫的王雙慶等。其中吳雙藝和王雙慶都是被譽為“滑稽戲泰鬥”的姚慕雙、周柏春的徒弟,也是上海滑稽戲“雙字輩”中最著名的兩位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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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72家房客》劇照

談及姚慕雙(原名姚一麟)、周柏春(原名姚振民)兄弟,道地的上海人恐怕無人不曉。他們二人早在三十年代就開始搭檔從事滑稽戲的表演,最早在電台的滑稽節目中嶄露頭角。由于他們的表演頗具新意,長期以來受到廣大聽衆的熱愛與青睐。他們四十年代參加了江笑笑、鮑樂樂組織的“笑笑劇團”,此後又先後加入蜜蜂滑稽劇團、上海人民藝術劇院滑稽劇團。

更重要的是,姚慕雙、周柏春在制造歡笑的同時還廣收門徒,為上海滑稽戲的人才培養與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們的弟子被稱作“雙字輩”,後來都成為活躍在當代滑稽戲舞台和熒幕上的中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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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雙藝與王雙慶

姚慕雙2004年逝世後,有同行撰文回憶他的藝術成就與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

有一次姚慕雙看見兩個人在馬路上吵架,便擠進圍觀者中間去看熱鬧。兩個吵架的,其中一個是甯波人。甯波人騎了一輛自行車,車上無鈴,那車撞了一個人,于是吵了起來。那人先是指責甯波人:“你怎麼亂撞人?”後來他發現甯波人的車上沒有裝鈴,便一把揪住對方,要去巡警那裡評理。甯波人急了,慌忙解釋:“車上鈴是沒有,但是,我是大聲嘔你的。”(甯波方言将“叫”念成“嘔”)此時,正巧一個巡警過來,他是山東人。巡警上前調解,甯波人大聲疾呼:“我明明是嘔他的!”甯波人說的“嘔”,山東巡警誤認為是“嘔吐”,便認定是甯波人不對,就指責甯波人:“喝醉了酒,嘔得頭暈腦脹,怪不得撞了人!”這一來,惹得圍觀群衆當場大笑起來。

于是,站在一旁的姚慕雙才想到由方言引起的誤會極易使人發笑,當然這也是很多滑稽戲創作的慣用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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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慕雙、周柏春的表演是許多上海人難忘的經典記憶。

薪火相傳

嚴順開雖然并非“雙字輩”的一員,但因為同在一個劇團,自然也有機會受到大師的指點。他曾回憶1963年從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後,就被配置設定到上海滑稽劇團,但是面臨着如何把話劇與滑稽戲的表演融合起來的新課題。于是上司就安排姚慕雙為嚴順開把場。

“一次演小戲,姚慕雙老師就為我把了二十餘場。每次下場,又在表演、方言各方面指點我。老藝人們用心血滋養着我的喜劇。”(嚴順開:《用笑聲送舊迎新》,《上海戲劇》1979年05期》)

和相聲等傳統藝術一樣,滑稽戲在新中國成立後也經曆了創新和改造。解放前,海派滑稽戲在對“噱頭”、倒錯、自相沖突等喜劇因素的運用中,始終伴随一些低俗、媚俗,甚至流裡流氣的所謂“搞笑”。周恩來總理觀看了滑稽戲《三毛學生意》後提出:“滑稽戲應該避免庸俗、低級、黃色、流氣。”于是,演員們不斷自我完善和推陳出新,使得滑稽戲中單純追求笑料的庸俗段子不斷減少,而雅緻的作品在一次次細緻打磨後再次赢得了觀衆們的歡迎。

新世紀以來,海派滑稽戲逐漸從劇院走上電視螢幕,超越地域限制而将閱聽人對準全國觀衆。以周立波為代表的“海派清口”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周立波是嚴順開的弟子,他當年14歲考進上海滑稽劇團,就是嚴順開拍闆決定的。

嚴順開走了,上海滑稽戲前輩又少一人

電視螢幕使得周立波紅遍全國。

“海派清口”2009年2月26日誕生于上海美琪大劇院。梳着“小分頭”,穿着小西裝的周立波手持機關槍、眼戴蛤蟆鏡,配合着007的背景音樂獨自一人登台。《海派清口之笑侃三十年》從一開始就獨出心裁,以極為後現代的拼貼方式獲得當下新觀衆的喜愛。在整場兩個小時的演出中,笑聲就有680次,意味着觀衆平均十幾秒就會笑一次。冷清了多年的海派滑稽戲舞台在一夜之間仿佛重獲新生。

著名戲劇史家董每戡先生曾對滑稽戲如此評價:“我國古代創造了滑稽诙諧,諷刺谲谏的優良傳統。由唐代的‘參軍戲’,兩宋的‘雜劇’,金元的‘院本’,明代的‘過錦戲’,清末的‘相聲’和‘獨腳戲’,一脈相承,代有提高,現在發展為‘滑稽戲’,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更提高且豐富了,滑稽戲的藝人自不會忘記了這個優良傳統,予那些跟社會主義建設有妨礙的事物以嘲笑、諷刺,甚至予以沉重的打擊,使滑稽戲發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我想是不在話下的。”

今年年初,90歲的滑稽名家吳雙藝去世,上海滑稽戲界健在“雙字輩”的老演員屈指可數。如今随着嚴順開的離去,上海滑稽戲的前輩又少一人。不過對于上海滑稽戲的未來,我們也應當和董每戡先生一樣抱有樂觀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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