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後記，第152回：落日谷

落日谷雖稱之為谷，卻不在山縫裡或山腳下，而是處于半山腰之上。落日谷便在五指山中。其實五指山隻是一座山，在山高三分有二時，分開為五個山頭，像人的五根手指。在五座山頭分叉處，是一塊平地，範圍達到數裡之廣，這便是落日谷。落日谷奇就奇在懸空而立，像一個半圓的珠子被捏在五指間。

之是以稱為落日谷，有兩種原因，一是五指山所處的深棠郡，地勢本就要比其它任何地方要高得多，整個異界又晝長夜短，是以落日谷一天裡，受日照時長多達五分之四的時間。遠遠看去，無論從哪個方位，都好似太陽落在了山谷裡，是以叫它落日谷。還有一個原因，落日谷裡布滿了螢火石。這種石頭有大有小，大的如同人頭，小的隻有拳頭那麼大。螢火石本身為黑色，特别能吸收陽光。一到夜裡，會發出火紅的光芒，把落日谷映照得像個火球，酷似太陽。

太陽像似落在了谷内，這是自然現象。而螢火石卻是郝大風收集，放置谷内，專門用來吸收光照。為何會有落日谷這麼奇特的地形，已無從考證。隻是落日谷要比五指山有名得多，提到荒主郝大風，首先想起的是落日谷，漸漸地也忘了落日谷是在五指山中。螢火石主要産自神惶沙漠，算不得如何珍貴，卻也不多見。主要神惶沙漠常人難以生存，尋找不易。雖說螢火石隻在特定的地方，對特定的人有用，郝大風也不敢掉以輕心，把落日谷設為禁地。

喬峰甚為小心，分三個地方，問了三個人，荒主郝大風的住處。三個人回答的都是落日谷，并為他指明的方向也一緻。最後都要問喬峰去落日谷做什麼，見喬峰不答後，仍舊諄諄告誡他說，去五指山可以，切莫偷入落日谷，哪裡可是荒主的禁地。更不要冒失地想從空中進去，因為落日谷溫度奇高，那是寸草不生，飛鳥不渡。

喬峰有些不信，他去過魔域，深知神光沙漠裡的溫度，比一般地方高出多多。以他那時候的修為，尚且能夠抵禦，且能行動自如。即便落日谷要比神惶沙漠更為厲害，以自己現在的修為，當可不受影響。喬峰在夜裡飛臨落日谷，在數千丈高空，已能感受一股灼熱。慢慢下潛數百丈後，需要運功抵抗那種熱力。離谷底尚有千丈時，熱浪已讓人喘不過氣。喬峰估計，即使下到谷底，全力運轉金蜱之身，也能抵禦炙烤。隻是谷内情形不知，倘若有争鬥，那便兇多吉少，隻得退走。

喬峰在五指山附近埋伏了十日，一邊觀察地形，一邊修練靈力。他原以為，郝大風與其他荒主一般，有很多徒弟，整個五指山也十分熱鬧。誰知截然相反，整座山中，喬峰沒看到一處房舍，人影也極少見到，很是寂靜。喬峰圍繞五指山不下七八圈，發現隻有東面那條通往山上的大路，偶爾有人來去。其他三面雖也有路，卻沒見過一個人。

喬峰心想，通往落日谷隻有一處入口，應該就在這東面了。隻是如何上去，卻是個難題。落日谷既然為郝大風的禁地，一定會有高手把守。自己為尋機緣而來，落日谷有沒有還不清楚，首先跟人起了沖突，而後動手，顯然不智。喬峰思來想去，實在無計可施，便沿着大路往上走去。他決定探探虛實，再做計較。

一條大路蜿蜒向上，兩邊樹木蔥蔥。走了約莫五六裡，道路變窄，兩邊是懸崖峭壁。喬峰猶豫了下，這才舉步邁進山縫裡。走了不過十多丈，忽從頭頂跳下一人，看着喬峰問道：“看你不似我們指教的人，來此作甚？這裡可是指教清修之地，外人豈能随便入内？”這是喬峰上山後，遇到的第一個人。他擡頭一看，山崖兩邊全是石洞，有的深有數丈，有的僅容一人。每個石洞裡，都有人在勤修苦練。有的石洞隻有一人，有的石洞多達五六人。

喬峰這才恍然，原來這什麼指教，喜歡掘洞而居，可能為了友善練功，所才見不到房舍。此時喬峰能清晰聽到，山上傳來的啊哦嗯的聲音，應該是有人在苦練，這才确信這裡是教派坐地。喬峰一拱手，捏了個名字，回到：“這位小哥，我來找榆木大師。”那人不耐煩地喝到：“這裡沒有什麼榆木大師，快走快走。”喬峰道：“榆木大師跟我說，要找他可來落日谷，還望小哥代為通傳。”那人聽了一笑，看着喬峰說：“你原路下山，左拐後走上個三十裡，那裡有一片紅葉林。這是五指山的西面，樹林裡有條小路，一直往上，便可到達落日谷。至于你說的榆木大師，他是不是在哪裡，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也沒法幫你通傳。”

喬峰感受到數道目光盯着自己，若不離開，立時便有争鬥，他隻得道了聲謝，轉身離開。走了十多丈後，聽到後面那人輕聲嘀咕着：什麼榆木大師，想去落日谷就直說，自己要去送死，我又何必攔着你。喬峰原本不信小哥的話，以為他隻是要诓騙自己離開。此時聽了他的嘲弄，不禁信了幾分。

喬峰在五指山周圍逗留十日，知道山的西面有一片紅葉林，也知道林中有一條小路，通往山上。他來到紅葉林，找到那條小路，不再猶豫，直接快步向上。道路兩邊，都是樹木，十分高大，将陽光遮掩得嚴嚴實實。隻不過仍舊炎熱，不以靈力護體，定有汗溢出。山路越往上也越陡峭，喬峰走了半個多鐘頭，已能透過樹縫見到落日谷。奇怪的是既沒有碰到人，也不曾看見鳥獸。且越往上，越接近落日谷，反而溫度越來越低。

喬峰又走了近一個時辰，溫度已比平日裡低了許多，落日谷也越來越清晰。看來小哥說得不錯，這還真是通往落日谷的路。隻是喬峰想不通，落日谷既為郝大風禁地，怎麼會如此松懈，無人把守？正在喬峰思考時，忽然一陣轟鳴聲，接着鳥鳴聲大作，響徹五指山。喬峰旁邊的樹上，一顆枝丫離他不過一丈，上面飛下兩隻鳥，一朝喬峰脖頸，一朝喬峰眼睛，啄了過來。飛鳥形似蝙蝠，隻有前喙長有五寸，既尖銳又鋒利。

從山下往上，兩邊山林一直郁郁蔥蔥。到了這裡忽然由綠變黑，喬峰也不明是以，隻是将金蜱之身運起，做了防備。現在見到飛鳥，才知道原來是飛鳥攀附在樹葉上，密密麻麻的，将整個樹林染成黑色。飛鳥一動，全部朝喬峰撲來，成千上萬，多不勝數。喬峰下意識地揮手格擋，将起先攻來的兩隻鳥拂開。隻是兩隻鳥也都啄了喬峰一口，一隻啄了喬峰手背一下，雖然未能破開他的金蜱之身，也是啄的他生疼。另有一隻啄在喬峰衣衫上，硬是在衣服上啄出一個洞。

喬峰大吃一驚，沒想到這種鳥雀如此厲害，幾可威脅到他的金蜱之身。倘若隻是十多隻，或幾十隻，驅趕不走，将其殺死也就是了。隻是眼前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根本殺之不盡。喬峰略一猶豫，把心一橫，幹脆往上闖。這是去往落日谷的必經之路，除非放棄去落日谷，否則繞不開這飛鳥襲擊。喬峰劈空掌連連出擊，飛鳥如雨點灑落，卻不曾死去，立即飛起來，再次攻向喬峰。

金蜱之身，靈力氣爆，劈空掌力，寒意精氣，甚至是九塊神識盾牌，喬峰可謂是手段盡出，也隻走了不到三裡路。一路走來，不過殺死了兩隻飛鳥，那是撞入喬峰手掌，用力捏碎了飛鳥頭部，才讓它斃命。其餘手段全然無用，隻能将其擊飛，無法緻其死命。到了這裡，喬峰已經寸步難行，密密麻麻的飛鳥，将他圍得水洩不通，形成一堵鳥牆，既厚實又看不見盡頭。

喬峰一路硬闖，靈力損耗非小。照此下去，用不了幾個時辰，靈力耗盡，終将成為鳥食。喬峰一邊抵禦飛鳥，一邊思考脫身之策。他忽然面朝下、背朝上趴在地面，放棄抵擋，全力運轉金蜱之身，四肢同時用力，破開鳥牆，快速貼地前行。幾十隻飛鳥一同啄來，喬峰的金蜱之身也有些抵擋不住，背部火辣辣地疼。支援了一刻鐘左右，眼前一亮，已經出了飛鳥包圍。喬峰未曾起身，擡眼一看，面前由黑轉黃。喬峰看得真切，黃色鳥頭攢動，嘶叫聲高昂，體型比黑色飛鳥大了一倍。

喬峰将頭低下，依舊貼地前行。黃色飛鳥不再是用前喙啄他，而是雙爪撕扯喬峰，力道兇猛。喬峰别無他法，隻得硬抗，手腳用力，加快速度。他穿過黃色區域後，又穿過一片紅色區域，已經到了落日谷下方。喬峰擡頭看見滿眼綠色，這才坐了起來，大口喘氣。他背部外衣盡碎，隻餘前面貼身小衫。整個背部從上至下，已經麻木。靈力損耗了十之六七，所幸并未受傷。在穿過紅色區域時，喬峰已經不知道，那紅色的到底是鳥還是獸，用何種方式攻擊自己。

喬峰喘氣略定，擡頭看了眼上方的落日谷，然後大量眼前情形。山路到了這裡，已經結束。山路的盡頭是五指中的拇指，拇指下方有一個石洞，直徑約六尺，厚有三丈。看來這就是通往落日谷的入口，必須要從拇指進入。隻是石洞中，有一塊橢圓形巨石，橫亘在中間，擋住去路。石頭上趴滿了黑色的蟲子，每隻蟲子有指頭大下，喬峰根本不識。

在巨石面前，還站着兩個人，對着巨石彎腰躬身，很是恭敬地站立着，大氣也不敢出。目前一人手裡捧着個瓷罐，瓷罐裡也不知道裝的什麼，呼呼往外冒着熱氣。喬峰沖出來時，兩人聽而不聞，似乎是沒發現。喬峰心想，你們既然不來叨擾，我正好恢複下力氣，再來與你們周旋。正要運轉功法修煉，忽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老朽駐守落日谷兩千餘年，第一次有人來訪。貴客何不上前一步，好讓老朽招待一番？”

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餘音不絕。喬峰知道這人是對自己說話，他也知道不是眼前站着的二人，因為他們沒有轉身回頭，身形也沒有一絲異動。于是站了起來，抱拳沖空中團團一禮，這才說道：“喬峰冒昧來訪，理當拜見前輩。隻是不知前輩藏身何處？”那聲音呵呵一笑：“我就在你面前。”喬峰奇怪地看着前面，不像是眼前二人在說話。這時石洞中的巨石一震，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子飛進洞内，露出一個人來。

喬峰愕然，絕沒想到這巨石竟然是個人。隻見他面色十分蒼老，身上一個個血洞，大的有拇指，小的如黃豆，密密麻麻。以喬峰的心性見了，也覺得甚為可怖。不過他藝高人膽大，既然老者招呼，便舉步向前，拱手道：“喬某眼拙，竟不知前輩高人就在近前。”

喬峰路過兩人身邊時，覺察到後面那人，雖然頭不擡，卻用目光盯着自己。喬峰不禁朝那人看去，四目相對，喬峰一聲驚呼：“你，你是慕容公子？”慕容複沒有回答，身形不動，頭也不擡。隻是用目光瞟了眼身後的山路，而後又目露駭然地看着喬峰。

喬峰不知慕容複是何用意，問道：“慕容公子，你怎地在這裡？”喬峰與童姥匆忙一面，或許是怕阿碧傷心，童姥未及提起慕容複，更未說起幾人間的恩怨。喬峰與慕容複在大宋時，兩人之間本不對付，喬峰也知其為人，陰狠狡詐。隻不過時隔日久，又在異界相遇，喬峰早已忘卻往日種種，有他鄉遇故知的喜悅。

隻是慕容複根本不理，态度虔誠的彎腰站立。喬峰也看出不對，對慕容複說：“我先與前輩說話，呆會再與慕容公子詳談。”老人沖喬峰一招手：“來來來，我請你喝酒。”然後沖面前站着的人吩咐道：“快把你的瓷罐拿過來。”老人手一動，發出叮叮的聲音，喬峰這才注意到，他的雙手雙腳，各有一根鐵鍊鎖着。而鐵鍊的另一端，深深的埋進石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