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家鄉人憶季羨林先生|兩位文化巨擘的友誼人生

作者 呂守賢

季羨林,山東臨清人,是當代著名學者,是臨清、聊城、山東和全國人民的驕傲.季羨林生前多次提到自己有一個弱點,那就是不好拜訪人. 他認為這是一種“怪癖”,想改之,卻“山易改、性難易”.但是,在季羨林的同學好友中,臧克家是唯一的例外.季羨林與臧克家相識于20 世紀40年代,兩人一見如故,一生定交.一直到世紀之交,其間有幾十年的春節期間,季羨林堅持必到臧克家家中拜訪,與他們全家杯酒暢叙,歡度節日.兩人友情保持長達六七十年,且曆久彌新、曆久彌堅,堪稱“文壇佳話”.

著名詩人臧克家是山東諸城人,與季羨林是真正的老鄉關系.然而,說到臧克家,季羨林早在20 世紀30年代就與他有過一次小小的文案. 臧克家在20世紀30年代出版的詩集《烙印》中收有《烙印》《罪惡的黑手》等26首詩,描寫洋車夫等黑暗角落裡的可憐的人群.這些詩被老舍先生稱為“石山旁的勁竹”,真心地“希望它變株大松”. 而季羨林不以為然,認為《烙印》中對洋車夫的真實狀況并不了解,對勞動人民的感情也沒有從勞動人民的立場去了解,并就此寫過一篇評論發表出去,表達對《烙印》的微詞.

或許兩人誰也不會想到,十幾年後,季羨林和臧克家在南京李長之的家裡相見.

李長之是濟南人,不僅與季羨林和臧克家同是山東老鄉,而且與季羨林 是從國小、國中、高中到大學的“四連貫”同學.李長之從清華大學畢業後先留校任教,後到重慶中央大學任教,1946年到南京國立編譯館成為代理圖書館主任.1946年5月,季羨林從德國留學歸來回到上海,沒有落腳之地,又由于内戰交通中斷,回不了家,于是去找在南京工作的李長之.當時季羨林乃一介書生,到南京仍住不起旅館,隻好晚上借住在李長之的辦公室内.李長之白天要辦公,季羨林無處容身,隻得出去遊蕩.無巧不成書,1923 年,臧克家和李長之為了報考濟南省立第一中學,都參加了一中舉辦的暑期教育訓練班,也有同學關系,但這層關系多不為人們所知.

1946年6月,臧克家的夫人鄭曼到南京工作,臧作為眷屬同行來到南京.天賜機緣,作為李長之的同學,季羨林得以結識臧克家.1934 年,臧克家從國立青島大學畢業後,曾到季羨林的老家山東省立臨清中學任教,直至1937年,進而與臨清結下不解之緣.臧克家在為臨清寫的長詩中有這樣的詩句:“從此,年輕的身影在我心中幢幢.從此,我胸懷裡老裝個臨清.”兩人是以又多了一層關系.在李長之家裡,兩人坐在一起,談得很投機、很融洽, 大有一見如故之感.聽說季羨林将去北大任教,臧很為他高興.同在異鄉, 吃着故鄉風味的飯食,還一起去了玄武湖蕩舟遊玩.

1946年7月,臧克家隻身來到上海,通過熟人介紹結識陳流沙,臧得以在《僑聲報》負責副刊工作,于是搬進《僑聲報》的一間宿舍.室内一桌一椅, 睡“榻榻米”,入室脫鞋,客人來訪就席地而坐. 季羨林在南京住了一段後, 還是無法回濟南看望家人. 他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從上海乘輪船到秦皇島,再轉火車到北京.于是季羨林回到上海,投奔了臧克家所在的報社,就 住在他宿舍的“榻榻米”上.

不久,鄭曼辭掉南京的工作,來到上海與臧克家團聚,以便互相照顧. 鄭曼在回憶季羨林的文章中寫道:“我一到上海《僑聲報》宿舍,就見到一位 身材颀長、面容清瘦、不苟言笑而平易近人的中年人.克家向我介紹:‘這是我在南京李長之處認識的山東老鄉季羨林,剛從德國留學回來,要去北京大學任教.我們一見如故,他到上海,就和我住在一起.’”

1946年10月,季羨林回到分别12年的北京,被聘為北京大學教授,并任東方語言文學系主任.1949年春天,臧克家從香港來到北京,就職于人民出版社,住在筆管胡同7号. 臧在這裡一直住到1958年,因為大街擴建搬家到了史家胡同. 此時,季羨林隻身住在翠花胡同. 他們互相來往頗多. 1951年,季羨林随中國文化代表團通路印度和緬甸,回國後給臧克家帶去一束孔雀翎毛作為紀念. 這束孔雀翎毛有20多支,翠色保持幾十年不變,完好地儲存在詩人家中. 此後每次出國通路,季羨林都忘不了給臧克家帶一件紀念品.

1957年季羨林入黨後,擔任的職務漸漸多起來,而朋友間見面暢談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到1978年季羨林當了北大副校長後,他就在春節期間到臧克家家去拜訪,與他們全家團聚半天,杯酒暢叙,歡度節日. 季羨林每次去,總是帶些進階點心,或是故鄉風味特産. 有時,季羨林還約共同的老鄉宋史專家鄧廣銘教授一塊去. 這一習慣一直保持到20世紀末. 到了耄耋之年,感覺每年相聚一次很是不夠,決心增加一次,時間定在國慶期間,但最終時間太緊、兩家相距遠而未能如願.

熟悉季羨林的人都會注意到,他的衣着幾乎是沒有變化的:春秋是一身 藍滌卡中山裝,夏天則或是灰色中山裝,或是普通白襯衣. 這些衣服的式樣,從20世紀50年代以後,幾乎幾十年一貫制. 對穿着中山裝如此的執着,“頑固不化”,為什麼? 實際上,季羨林是把中山裝看作是剛直不阿的知識分子的象征,借此時時警示自己,絕不和世俗的不良風氣同流合污.他注重的不是衣着的華麗,而是心靈和精神境界的超升. 臧克家對季羨林的這種樸厚作風贊佩不已,曾賦詩《贈羨林》,詩中寫道:

年年各自奔長途,

把手欣逢驚欲呼;

樸素衣裳常在眼,

遍尋黑發一根無.

季羨林和臧克家的友誼保持長達六七十年,究其原因在于,首先,在大是大非方面兩人是一緻的,都真摯地愛祖國、夫妻民、愛社會主義. 再就是季羨林興趣廣泛,喜歡讀詩. 臧克家認為中國語言有個特點,就是講煉字、煉句,像“雲破月來花弄影”“紅杏枝頭春意鬧”“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弄” “鬧”“綠”都是典型.季羨林認為,臧克家的詩明顯受了聞一多先生的影響. 在寫文章、寫詩的過程中,按照漢語特點煉字、煉句,臧克家一生在此傾注了很多心血,獲得了很大成功.由此可以看出,兩位文壇巨匠的朋友關系是建立在牢固的基礎之上的,忠誠可靠,曆久彌堅,非常難得.

有一件事很能展現季羨林和臧克家兩位文壇巨匠之間友誼的超凡脫俗.臧克家與鄭曼有一女兒,叫蘇伊.1980年代初,季羨林正在北大副校長任上,蘇伊因高血壓症在工廠堅持不下去了,就由母親出面,想托季羨林把她安排在他主持的南亞研究所裡當一名職員. 季羨林受托後,馬上約蘇伊去談話.鄭曼高興地陪女兒去見季羨林. 見了面,季羨林問蘇伊:“你讀過《大唐西域記》嗎? 這可是南亞所的入門書,到我們所,都得先考這本書.”蘇伊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畢業生,哪裡會讀過《大唐西域記》這樣高深的學術著作? 原以為季羨林隻考一考一般常識,沒想到要真考,而且是《大唐西域記》,蘇伊傻了,回家後趕緊從圖書館借了一本來看. 當時《大唐西域記》還隻有古文原著,一個高中畢業生讀古文原著,會有多少困難,是可想而知的. 過了一段時間,鄭曼所在機關人民出版社招考人員,蘇伊報考并被錄取,當了一名校對.

在北京大學,季羨林的樸厚、寬容和善良是出了名的.他曾以北大副校長之尊為一名剛入學的新生看護行李,他從并不豐厚的收入中拿出20餘萬元資助故鄉臨清的教育事業發展,他讓家裡保姆把兒子帶到北京,他給找學校并管吃管住還給零花錢,保姆的工資仍然照付 但是,當親朋好友想利用他手中的權力時,他決不拿原則做交易:能幫的忙盡力幫,幫不上的,就不 怕得罪人! 在季羨林的原則面前,連臧克家的小女也不能得其後門而入. “心有良知璞玉,筆下道德文章.一介布衣,言有物,行有格,貧賤不移,寵辱不驚.”這是“2006年度感動中國人物”評委會頒獎詞中對季羨林先生的評價.

鄭曼後來回憶說:“季羨林照章辦事,是他嚴守職責高尚品格的展現. 季羨林的言語、行動都是一是一、二是二,不拐彎抹角,不來什麼客套,怎麼想就怎麼說.我們一家十分感動,永遠銘懷.”臧克家一家對待此事的态度也頗能彰顯一家人的優秀品格.

今年是季羨林先生去世10周年和季羨林先生108周年誕辰. 哲人已逝,精神永存.作為季羨林先生的故鄉,83萬臨清人民無不為有這樣一位老鄉而驕傲和自豪,更為季羨林先生的愛國家、夫妻民、愛家鄉和嚴謹治學、勤奮拼搏的精神所激勵和鼓舞,進而必将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上不畏艱難、乘風破浪、闊步向前,創造臨清人民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以告慰先生的在天英靈!

2019年5月27日

(作者系臨清市文化藝術交流中心主任)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