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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文宗陳子昂,先是被武則天賞識,後來為何慘死在家鄉縣令之手

作者:好玩的國學

初唐到盛唐的過渡期,出現了一批桀骜不馴的詩人。他們還帶着邊關疆場上遊俠兒的氣概,帶着“功名隻在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的理想,夢想走上淩煙閣,走進權力中心。有些人并不喜歡讀書,他們大概不喜歡儒家的文質彬彬,他們仰慕的是兵家的縱橫開阖,喜歡的是墨家的俠義幹雲。

生長于四川的陳子昂就是這樣的人。

一代文宗陳子昂,先是被武則天賞識,後來為何慘死在家鄉縣令之手

陳子昂,字伯玉,四川省射洪市人,是初唐詩文革新的先鋒旗手。因曾任右拾遺,後世稱陳拾遺。

陳子昂生于一個豪俠世家,父親不僅是個進士,還在辭官回到故鄉之後,因為有豪俠之氣孟嘗之風,成為遠近聞名的俠客。在家庭的影響下,陳子昂也希望自己能縱橫江湖成為俠客。據記載,陳子昂性任俠,喜歡擊劍,好賭博,就是不喜歡讀書。據說到了十七八歲的時候,還不知道書是什麼東西。後來因為擊劍傷人,才棄武從文,謝絕一切江湖圈子裡的狐朋狗友,專心讀書深鑽經史,不幾年便學涉百家,成為初唐詩歌的第一号人物。

生于四川,長于天府。陳子昂集中了天府之國文人的一些性格特點。第一,四川出來的詩人大部分都是天賦異禀身負大才。如司馬相如、揚雄等;第二,他們身上有俠客之風,比如李白和陳子昂。第三,他們大概小時候很調皮不肯學習,而一旦發奮圖強,最後都能青雲直上,成為文壇政壇的響當當的人物。比如陳子昂與宋朝的蘇洵。蘇洵在蘇轼、蘇轍兩個兒子出生之後,還是吊兒郎當,不知道讀書為何事。将近而立之年才開始發奮讀書,最後竟然能位列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中,可見一個人有才,隻要肯努力,什麼時候都不算晚。

陳子昂有俠客之風,但他本人長得不像是老大,反而像個跟班。他“貌柔雅,為性褊躁”,可見長得是很溫婉,但天生固執的暴脾氣。他還繼承了乃父的“輕财好施,笃朋友之義”的孟嘗之風。這一點,與他的後輩李白極為相似,李白也是在出川之後,帶着幾十萬錢财,漫遊淮揚,到處請客吃飯接濟朋友,一年之内就把錢花了個精光。

十八歲是出門遠遊的年齡。陳子昂到了長安,進入最高學府國子監學習,并參加了科舉考試,但名落孫山。陳子昂回到家鄉埋頭苦讀,他的朋友盧藏用在為陳子昂寫的傳記中說,“數年之間,經史百家,罔不赅覽。尤善屬文,雅有相如、子雲之風骨”。數年苦讀,竟然有了司馬相如和揚雄的風骨。這幾年的苦讀,為陳子昂後來成為初唐向盛唐過渡時期最偉大的詩人和理論家,成為改革一代文風的宗師,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陳子昂重新回到長安,準備參加科舉考試。在四川射洪老家,陳子昂算是個人物,但在長安,陳子昂仍然是籍籍無名的小子。他急需一個機會,讓他一飛沖天一鳴驚人。

唐朝的科舉考試,雖然較隋朝大為完備,但人為的因素比較大。考生需要在考前為自己打造一個輿論場,先讓自己獲得朝廷郡望、文壇領袖或是主考官的青睐,一旦名聲打出去,金榜題名的可能性陡增。是以唐朝科舉考試的考生們,都會提前将自己的詩文送給高官們看,一旦入了法眼,則考試一片坦途矣。這個做法叫“行卷”。送了一次要是沒啥消息,還要送第二次,這叫做“溫卷”。陳子昂偏偏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人,他大概嫌這個過程太漫長,幹脆在長安策劃了一次新聞大事件。

一代文宗陳子昂,先是被武則天賞識,後來為何慘死在家鄉縣令之手

他在長安街上看見一個胡人在賣胡琴,索價百萬,各方豪貴圍觀,但沒一個人敢買,陳子昂出巨資買下。第二天在長安的“天上人間”宣陽裡宴會豪貴,酒酣之時,捧琴感歎,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不為人知,這種不上台面的樂器,不值留心。說完就把胡琴摔碎,把自己的作品發給在場的每個人。恰巧客人之中有一個叫王适的高官,此人是長安組織部或人才辦的負責人,王适看了陳子昂的作品之後,大為贊歎說:“此人必為海内文宗矣!”

一場新聞大事件,一次極為高明的公關策劃,讓陳子昂名揚京城。

陳子昂順利考上進士,但他的官場生涯并不如意。一次他上書論政得到女皇武則天重視,授麟台正字,名字好聽,其實就是負責文案校對的官員。後來做了右拾遺品級不高的谏官。陳子昂性格耿直,直言敢谏不平則鳴,這也為他後來被奸人所害埋下了伏筆。

陳子昂除了在朝廷做谏官,還随着武攸宜出征契丹。幾次出謀劃策都不被采納,還被降職。軍旅生涯讓他的風骨更加挺立,懷才不遇讓他的詩歌有了一種慷慨悲涼的氣概。在極端憤慨的情緒下,他登上幽州古台,寫下了千古名篇《登幽州台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

在幽州古台上,眼前的蒼茫大漠化為深邃的曆史雲煙,陳子昂想起了古代賢君與賢臣琴瑟相和的美好。但眼下自己什麼也沒有。前不見古人,說的是君臣和鳴的古人已經随着曆史遠去;賢臣遇見明主的事情,未來想必會有。但自己肯定是看不見了,眼前有什麼呢?是懷才不遇的冷漠的現實。天地無窮而人生有限,歲月空流而人生抱負遠未實作,怎麼讓人泫然涕下慷慨悲歌?

一代文宗陳子昂,先是被武則天賞識,後來為何慘死在家鄉縣令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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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昂的慷慨悲歌,事實上是一個時代的回響,也是開啟另一個時代的黃鐘大呂之音。因為在初唐的詩歌中,仍然帶有六朝以來的紅粉與暧昧,帶着绮麗柔靡。齊梁詩人的筆下,無非是閨閣與女人而已。要麼是“玉樹流光照後庭”,要麼是“小憐玉體橫陳夜”,主體離不開美景美酒與美女。

而唐朝建立之後,博大昂揚的時代并沒有立即消除六朝的遺風,經過近九十年發展之後,出現了詩文革新者陳子昂。陳子昂帶着前人前所未有的孤獨,從初唐走向盛唐,在未來,盛唐的李白和高适們,正在不遠處,以盛唐氣象迎接這位開風氣之先的詩人。

陳子昂辭官不做回到老家,僅僅一年之後,就被當地的縣官羅織罪名殺死,時年四十二歲。

陳子昂的直言敢谏,在他的一系列詩中表現的淋漓盡緻,這一組詩叫《感遇》詩。

聖人不利己,憂濟在元元。

黃屋非堯意,瑤台安可論?

吾聞西方化,清淨道彌敦。

奈何窮金玉,雕刻以為尊?

雲構山林盡,瑤圖珠翠煩。

鬼工尚未可,人力安能存?

誇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

武則天為了給自己的政權找到正當性,極力摧毀唐朝的道教崇拜,大力發展佛教。在全國大造寺廟廣度信徒,耗費大量的物力财力。議論佛教這在當時是一個極為敏感的話題,而陳子昂在這首詩中,對武則天的佞佛行為,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陳子昂說,來自西方的佛教,本以清淨慈悲為主,愈是清淨愈見佛道的尊嚴;自稱崇佛的人為什麼反而要違背佛道,大興土木,用金玉塑像造廟這種奢侈行為作為對愛好清淨的佛的尊奉呢?

“誇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是警告武則天以“愚民”大展宗教排場,會造成無窮的後患;玩弄聰明的結果,徒然勞民傷财,使政治更加昏亂。

這種極為大膽的批評,幾乎可以坐實,陳子昂的被殺,應該是朝廷上層的旨意,否則一個射洪縣令,怎麼敢擅殺一代文壇領袖?

陳子昂對中國詩歌最大的貢獻是,他提倡的興寄、風骨的詩歌理論,讓初唐的詩歌擺脫了齊梁以來的專寫宮廷和女人的绮糜詩風,走向了清新剛勁,走向了盛唐氣象。在唐詩由初唐向盛唐發展的過程中,陳子昂是當之無愧的旗手。

詩聖杜甫曾經給陳子昂以極高的評價,杜甫說,“有才繼《騷》《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揚馬後,名與日月懸”;認為他的成就與司馬相如、揚雄并列,與日月同輝。南宋劉克莊《後村詩話》中評價陳子昂,“唐初王、楊、沈、宋擅名,然不脫齊梁之體,獨陳拾遺首倡高雅沖淡之音,一掃六代之纖弱,趨于黃初、建安矣。”而元好問則要用黃金給陳子昂塑像:“沈宋橫馳翰墨場,風流初不廢齊梁。論功若準平吳例,合著黃金鑄子昂。”

陳子昂的風骨說,和他慷慨激昂的詩歌,以及詩歌中昂揚壯闊的情緒,為即将到來的盛唐,唱出了波瀾壯闊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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