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趁春光正好，去上海看了wapi的一席演講“我不是英雄，我隻是個保安。”。在從酒店去會場的途中，行駛在上海繁華街道上，wapi跟我提到了本文這起發生在上海的案件。
在上海地方志辦公室的官網的文字中，這個案件被概括為“談龍如因奸情殺人案”，從1988年到1993年，上海市中國旅行社總經理談龍如與他的未婚女司機王慧保持了5年兩性關系，并緻王慧兩次懷孕堕胎。後因王慧一直要求結婚，已婚的談龍如為了維護聲譽除去麻煩，夥同駕駛員金建安将王慧殺害，并将頭顱與身體分屍抛屍大海，極其殘忍。
我原本打算詳細梳理能找到的案件資料，結果發現流傳的公開報道非常稀少，屈指可數。僅有一篇較長的名為《罪惡纏身》的深度報道，寫于1998年，來自2012年第12期的《檔案春秋》雜志。還有一部1996年改編自本案的叫做《罪惡》的電影，在B站上還能看到。
封面圖選自以本案為原型改編的電影《罪惡》。以下大部分案情資料都來自前文提到的深度報道《罪惡纏身》，其中細節大部分為談被捕後的交代；另有部分事實為談的中國小同學提供。
1948年出生的談龍如從小是天之驕子。國小時，他是延平路國小的大隊長，中學時為上海的重點中學市西中學67屆學生。據談的同學透露，他從小就是老師和學校捧着的“小幹部”，很自負和要面子。
談龍如參加工作後，仕途一直頗順，早期，他在上海長征農場一路從基層做到幹部，也在這裡與自己的妻子相識。1979年，談龍如出席了全國知青代表大會，不僅參加了政治局召開的座談會，還起草了《告全國知青書》。談龍如一路平步青雲，30多歲時，他就調任農場局任黨委書記。
1988年2月，40歲的談龍如又一次升職，在即将上任農工商總經理前，他得了A肝。在家休養期間，有同僚上門探望，其中就包括31歲的女司機王慧。她買了一些水果上門，并笑問談，新上任後，是否會留用自己。談回複，自己到新機關後，會保持基本的人事安排，不會改變。據談事後所說，這次初遇，王慧并未給自己留下太多印象，因為她既不漂亮，也沒什麼讓他感到心動之處。
1988年5月，談龍如正式去農工商總公司上任總經理，王慧成為他的司機。王慧駕駛的是一輛上海牌轎車，同時接送談和另一個副總經理，談如果單獨外出開會，王慧就隻為他一人服務。
（當年的一款上海牌轎車）
不久後，在王慧駕車送談龍如回家的一個晚上，車停在了萬航渡路的蘇州河邊，兩人在車廂裡發生了關系。
在《罪》報道中，他提到，自己在第一次與王慧發生關系後，後悔萬分，回到家中，見了妻子“心如刀割，真想放聲大哭。我對不起我的妻子，對不起我的兒子，對不起我的家庭。”
據談龍如說法，二人發生關系的第二天，王慧已經變臉，她說：“發生了昨天的事情，你應該懂得怎麼辦。我是一個小姑娘，沒有結過婚，今後叫我怎麼嫁人？”
在被捕後，談寫道：“我和妻子的結合有紮實的愛情基礎。我倆當時都在農場，後來一起回上海。我們的夫妻生活一直很和諧。我的妻子有文化有才華，讀書時曾是上海女子少年籃球隊隊長，獲得過全國冠軍，還獲得過盧灣區數學競賽第一名。而王無才無色，我圖個什麼呢？”
是啊，既然如此後悔，認為王如此不堪，王慧第二天又表現出如他所說完全不同的嘴臉，那談到底圖什麼呢？
在第一次發生關系之後，王慧在1989年1月和6月接連懷孕并堕胎。
1989年春節前夕，王慧第一次懷孕。她自己表示現在沒有辦法，隻能把胎打掉，談表示同意，給了她300元錢，和蜂蜜人參等營養品。
據談龍如所說，在這之後，王慧開始糾纏不放，因為他曾答應給她調動工作，與她結婚。他為了擺脫王慧，把王慧調離了駕駛員崗位，讓她去管理收發傳真工作。甚至自己也調出了農工商，去上海中旅當總經理。
但他擺脫王慧的決心似乎也沒他所說那麼堅定，1989年夏天，王慧又懷孕了。
在王慧懷孕前，二人一度鬧到了警察局。一天晚上，王慧将談龍如約到了中山公園後門的萬航渡路，提出要談給她20萬元，兩人就此一刀兩斷。談表示自己沒有這麼多錢，王慧當即在街上哭鬧，并提出要去告發談龍如。談一時又驚又怕，追上去拖住王慧，想豁出去了，去警察局說個清楚。兩人走到長甯公安分局，由于已到深夜，隻有一個值班警察在竹塔上休息。此時，王慧突然軟化，拉住談龍如說：“小談，明天再說吧。”去警察局一事不了了之。
不久後，王慧在談妻不在家時，與談龍如約好到他家談判。先是說要砍掉談的一隻手才了斷關系，談不敢，王慧又提出讓她戳三刀。談在交代詞中如此表述：“那天，我穿一件T恤衫，我伸出左臂，屏緊三角肌，讓王戳。沒想到王動真格，她拿出一把早已準備好的水果刀，對我右臂狠戳三刀，其中一刀較深，血也流出來了。王戳了我後拂袖而去。我用自來水洗清血迹，塗些藥，用邦迪貼上，換上幹淨的短袖襯衫，把帶有血迹的T恤衫扔了。”
談龍如本以為這三刀的代價能換來此後的安甯，但沒過多久，王慧來找談如龍，說自己再次懷孕了。談非常生氣，大聲吼道：“你這個人還講不講道理？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到底要我怎麼樣？”王慧提出要談陪自己去醫院，談一開始想拒絕，但因為害怕事情敗露，第二天還是去醫院，給了王500元用于堕胎。
由于90年代堕胎仍需機關證明，是以這兩次堕胎，談龍如都親筆開具了證明：茲有我機關職工王慧，在談戀愛過程中未婚先孕，請給予人流手術。蓋章機關是上海市農商工商聯合企業總公司。
1989年到1993年間，王慧和談龍如沖突不斷。曾數次到談家，兩次與談妻吵架打架。
談的同學透露，當時王慧每天早上七點就打電話給談龍如，他不得不每天早上就出去接電話。談龍如不想讓老婆知道，曾一度想出錢讓王慧去周遊世界。
1989年10月，王慧曾到市紀委控告，但隔天又推翻。
1993年，王慧多次打電話到談妻的工作機關揭發談的問題。談龍如面對王慧的這些行為，曾出言威脅：“你不要弄得我身敗名裂，這樣大家都沒有好處。我也會橫豎橫（橫豎橫：上海方言，就是豁出去了，硬着頭皮上，大概是不管怎麼樣都要面對的意思）。”
到1993年夏季，據談同學透露，當時仕途平坦的談龍如似乎又遇到了重大機會，有當選副市長的可能。
但王慧糾纏不休，幾次三番要鬧到政府部門。苦惱之下，談龍如将與王慧的關系告訴了自己當時的駕駛員金建安。金建安與王慧出身類似，家庭和學曆都不算理想。他追随談龍如多年，在談任内，他得到了加工資分房子等待遇，對談忠心耿耿，談也将他視為鐵哥們，十分信任。談龍如向金建安吐露内心痛苦，本意或許是想借金之手除掉王慧。他設想過種種方法，比如慢性毒藥、交通事故和毒蛇咬人等，但金的态度不是十分堅決，是以暫時擱置。
1993年8月左右，王慧多次收到談龍如指派人進行的電話恐吓，據同僚指認，金建安還曾沖到她的機關進行威脅。
談龍如的這一系列舉動似乎沒有吓退王慧，王慧始終糾纏不放。有天，談龍如在報上讀到一則消息，提到有不少人在浙江蕭山觀潮時，被潮水卷走喪生，無處尋屍。談得到啟發，想到将王慧殺死後扔入海中，毀屍滅迹。他向金建安說出了自己的設想，這一次，金建安沒有推脫。
（浙江海鹽縣潮音閣）
1993年10月上旬，談龍如與金建安先後兩次到浙江海鹽觀察作案地點，檢視潮水情況。他們将作案時間定在了10月16日深夜。
不知談龍如給出了什麼信号，王慧似乎認為談終于要與自己結婚了。14日，她給談寫了一封信，準備了4張照片、戶口簿和身份證。15日上午，王慧讓妹妹把信送到了談的辦公室。下午，談與王慧通了電話，二人約定16日晚見面。15日晚上，金建安來到談家，與談龍如确定行動計劃不變。
這個在談龍如看來近乎完美的殺人計劃是這樣的：16日晚上，金建安先駕駛一輛桑塔納到嘉興火車站，23時左右等在出口處。談約王20時從上海出發到嘉興，出站後乘坐金的車直奔他們已經觀察好的作案地點。他們準備好了作案工具：一根電線、一把剁肉的刀。
10月16日下午，談龍如将金叫到辦公室，再次确認了作案工具是否帶齊，金表示自己有些怕，談安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問題。”據後來王慧的妹妹所說，16日姐姐的心情很好，白天還洗了很多衣服。
16日晚7時左右，談龍如在家吃完晚飯，在江蘇北路大橋南端與王慧會面。王慧有一些興奮 ，因為談收下了她的信件和證件，她認為不久的将來，兩人終于可以結婚了。談龍如假借去嘉興與王慧談談為名，帶王踏上了去嘉興的火車。據談所說，此時他仍希望可以更妥善處理與王慧的關系，避免謀殺發生，是以到了嘉興後，他在候車室裡對王慧說，自己拿不出20萬，但可以拿出2萬作為補償。王慧聽罷面色一沉，轉身便走，談追上去表示，既然談不攏，還是找輛車回上海再說。
出了候車室，金建安早已等在外面。談龍如帶着王慧上了金駕駛的車，駛向了早已勘察好的作案地點，海鹽縣潮音閣附近。在車上，王慧把頭靠在談龍如身上打起了盹。到了海邊，據談所說，車停下了，但此時王慧還未醒來。但據上海地方志官網的資訊所說，談是在行駛過程中開始猛地扼住王慧的頸部，并捂住她的口鼻。王慧開始掙紮，金建安此時停下車，上前協助，按住了王的雙手。王慧因機械性窒息死亡。
談在筆錄中這樣描述了作案經過：“我遲遲不敢動手，我的人在發抖，牙齒上下打顫。想想無路可走，實在逼得痛苦不堪。我終于伸出罪惡之手，戴上手套，用力捂住王的面部。王掙紮了兩三分鐘就不動了。随後，我脫去她的衣褲，砍下她的頭，将頭先抛下海，随後同金建安一起将屍體抛下海。時間是1993年10月17日淩晨一兩點鐘。”
殺死王慧的談龍如過了一段時間的平靜生活，在他看來，屍體已經沉入大海，頭顱和身體也不在一處，死無對證。
10月19日，海鹽的居民在海灘上看到一顆人頭，随即報案。另據談的同學提供資訊，當時傳言人頭是在錢塘江漲潮時卡在橋墩的缺口中被觀潮者發現。但當公安趕到時，人頭已被海水沖走。10月27日，無頭屍體又出現在了海灘，這次被公安帶回。海鹽警方雖然進行了偵查，但由于屍源不明，此案暫被擱置。
11月19日，談龍如第一次被警方傳喚到一家飯店。他并不慌亂，先是否認與王慧的關系，又對警察大聊自己的光榮過去。這次不算正式的審訊進行了兩天兩夜，談毫不松口。此時，警方手上早已掌握王慧家屬提供的錄有王慧與談争吵和私密對話的兩盤錄音帶，談還不知道，他早已成為警方的重點懷疑對象，暫時不抛出這項重要物證，隻是為了給他一個主動交代的機會。
12月2日，談龍如正式被警方拘傳。警方也與談妻子交談，但她否認了談與王慧的關系。
又是兩天兩夜的審訊，談龍如依然始終不承認與王慧的關系。12月8日，許是連續幾天的審訊破壞了談的心理防線，他講話開始有所松動，警方在此時抛出了錄音帶一事，他的防線徹底崩潰了。到12月上午9點半，談龍如交代了作案全過程，還供出了幫兇金建安。
上海警方趕往海鹽，提取了無頭屍體的指紋和毛發，經鑒定，與王慧相吻合。
1994年5月16日，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談龍如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對金建安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談龍如的同學說，談被執行槍決當天，談的妻子帶了一群人準備去“劫法場”，未果後哭得一塌糊塗。
講完案件本身，想來聊聊在查找資料中感受到的20世紀90年代的時代局限和男性凝視感。
《罪》一報道雖然發表于2012年，卻是1998年寫就。其中提起談注重仕途時這樣寫道：“這個弱點一暴露，就被王緊緊抓在手裡，就像他腰裡有顆‘定時炸彈’，那根弦就抓在王的手裡。”我認為，談龍如腰裡的炸彈，是他自己引爆的，王慧隻是參與了這場婚外情，她無法操控一個比她大9歲的成年男人。
又比如報道的結語：“男人啊，當你們在女人面前時，千萬要擦亮眼睛，不該碰的千萬莫碰，千萬不要忘記‘色’字頭上 一把‘刀’。”似乎對談的結局頗為遺憾。
在談同學的記憶中，一個是相貌堂堂，身高一米八又談吐斯文的知識分子、企業老總，另一個是相貌普通，學曆和出身都不高的女司機。或許因為這些方面存在巨大差異，是以事發後不乏許多人為談感到惋惜。他們稱
王慧為白骨精，談龍如是唐僧，白骨精想吃唐僧肉。
而文章最重要的主題，是“大有前途的年輕幹部竟毀在‘色’字的刀口上。”
談龍如說自己殺死王慧，是為了“保住名節”，卻又認為（他單方面所說的）二人第一次發生關系的第二天王慧說“小姑娘沒有結婚過，今後叫我怎麼嫁人”難以置信。
前文提到，談龍如被王慧戳三刀，隻有一刀見血，還是自來水清洗後用邦迪貼上就無甚大礙的程度，王慧卻在短短半年内兩度懷孕并堕胎。
談龍如對待王慧懷孕及堕胎的态度，仿佛他是無關方，是被王慧擺了一道。報道中一再提到，談每次聽到王慧懷孕的消息都“臉色鐵青”“生氣大吼”，在王慧錄下的二人吵架錄音中，談還質問王慧“你是特殊材料做成的？怎麼一碰就懷孕？”
事發後，談如龍在被捕後寫了長達51頁的悔過書，描述了自己時如何的後悔。這份悔過書初稿原是40頁，談認為這個頁數不太吉利，擴充了11頁，他說，51的“1”，有出頭之意。
這封悔過書，在我看來充滿僞善，他長篇大論地講述了自己的後悔與無奈，還提到，“如有可能，在這期間給我一些機會，讓我與境外和國外朋友聯系，讓他們來滬投資搞些項目，讓我給國家做點事，已經在搞的項目，我盡力想辦法讓他們不要取消和撤回，政府有事讓我做，我一定竭力完成。再次請求政府，根據我一生的表現和看在我可憐妻子老小面上，能免我死罪，給我一絲生機。”試圖用利益換來苟活。
改編自該事件的電影《罪惡》于1996年上映。這部電影還與我曾寫過的90年代滬上知名案件楊玉霞硫酸毀容案（點選檢視）有了交彙，電影裡，男主兩度在開車時收聽的廣播，都正在讨論楊案。楊的案件當時沸沸揚揚，最終被公開庭審，判處死刑。而這一案，卻資料如此稀少。
《罪惡》由周裡京和金巧巧主演。故事主線與真實事件基本相同，男主角也是年少有為的上司幹部，隻是在與女司機的相遇及殺人過程上做了一些改編。
電影中時年20歲出頭的金巧巧與談描述中的王慧不同，她非常美豔，男女主初遇時，她表現地如男主所言般“野性難馴”，角色特質的設定似乎是為了要暗合角色後續表現出來的不穩定和偏執的性格。
1小時30分的電影中，隻有前20分鐘左右能感受到兩人之間有情感張力。這場婚外情始于男主的小轎車與女主的運貨車在路上擦過，女主駕駛技術過人，吸引了男主的注意。秘書敏銳地察覺到了上司對大美女的留意，私下聯系了她來做男主的駕駛員。
但随着故事進行，被動被秘書找來的女司機又似乎是故意引誘男主，提到自己已經25歲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這樣的男人，一定不會放手。
短暫的互相吸引過後，兩人之間變成貓抓老鼠的遊戲，女主時不時地情緒崩潰，以自殺相脅。
她甚至私自去學校接了男主的女兒帶回家中，播放與男主親密時的錄音給女兒聽。
女司機不僅試圖破壞男主家庭，還設計讓商人在男主不知情的情況下給她送錢，用于以A錢罪行要挾男主。而男主也并不是有預謀，而是被逼無奈，激情殺人。
平步青雲的國企老總，幾乎被塑造成一個步步陷入泥沼的受害者。而美麗的女司機，成為一個偏執的女瘋子。
電影海報上的宣傳語這樣寫道：“她是一朵帶刺的黑玫瑰，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間……工于心計，謀财害命。”
這段文案令人感覺迷惑，尤其是“謀财害命”一句。這句話主語是“她”，也就是女司機，但電影中的女司機雖然勉強稱得上謀财，卻是“害命”的受害者。一個在電影宣傳語中仿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邪惡女人，卻是故事中被殺害的對象。
來源：沒藥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