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飲酒不醉為最高,好色不亂乃英豪。
無義之财君莫取,忍氣饒人禍自消。
話說在江南揚州城内,有一苗員外,名叫苗天秀。家有萬貫家财,也是書香世家。如今年過半百,隻可惜膝下無子,隻有一個女兒,還未出嫁。
苗員外的正室李氏,因身患重病在床,便将家務事都交給名叫刁七兒的愛妾。
這刁氏原是娼門出身,是苗員外花了三百兩銀子娶過來的,将其收作側室,寵愛有加。
一天,有一位雲遊的和尚來到苗員外家門口化緣,自稱是東京報恩寺的僧人,因為堂中缺少一尊鍍金銅羅漢,故四處化緣,訪善紀錄。
苗天秀也是樂善好施之人,聽罷來由,毫不吝啬,當即布施五十兩銀子給了他。
那和尚說:“這位施主,用不了這麼多,隻需一半足矣。”
苗天秀說:“師父休嫌多與少,除完佛像,剩下的可作師父齋供用。”
那和尚聽了,連忙緻謝,臨走他還對天苗秀說:“我見施主左眼眶下有一道死氣,恐怕不出此年當有大災。你是樂善好施之人,況且與我結此善緣,貧僧哪怕折壽,也要預先說知你聽。今後随有什麼事,切勿往外地去,方可化厄。切記!切忙!”說罷,辭謝而去。
苗天秀聽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這大概過了半個月有餘,有一天苗天秀走到後花園閑逛,無意中發現下人苗青正跟她的寵妾刁氏在側亭底下鬼混。
苗天秀看到了,怒不可遏,不由分說,将苗青打了一頓,還要将他趕出家門。
苗青害怕,求姑姑拜奶奶地托人來說情,央及再三,苗天秀這才勉強将他留了下來。
但打那以後苗青對主子便懷恨在心了。
又過了幾日,苗天秀突然收到他表兄寫來的一封書信。
他的表兄叫黃美,也是揚州人氏,乃舉人出身,如今在東京開封府做通判。
黃美在信上說,想請表弟苗天秀來東京,一則遊玩,二則為他謀個前程。
苗天秀看罷書信,大喜,向家人炫耀一番後,便說:“東京乃辇毂之地,景物繁華,我早就想去遊玩一回,隻是遲遲不得空閑。如今表兄寫來書信相邀,正随我意也。”
他的老婆李氏就說:“前兒有雲遊的高僧相你年中有災厄,千囑咐萬囑咐叫你不可出門遠行。常言,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且不說此去東京路遠迢迢,家私沉重,如今抛下病妻幼女在家,執意前往,恐怕時機不宜。”
吳天秀根本聽不進去,反而罵李氏:“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桑弧蓬矢,不能邀遊天下,觀國之光,徒老死牖下,無益也。何況我表兄有錢有勢有才華,有他照應,何愁功名不到手?你一婦人家有何見識,切勿多言!”
吳天秀心意已決,便吩咐下人收拾行李衣裝,準備出發。
到次日,收拾畢,他帶上兩箱金銀,載一船貨物,叫苗青及安童兩個下人跟随,一起奔東京而去。臨走對妻妾交待一番,并說到了東京便寄書信來,叫她們好好守家。
苗天秀主仆三人從揚州碼頭上了船,行了數日,到徐州洪。
正值秋末冬初之時,但見一派水光,十分險惡。有詩為證:
萬裡長洪水似傾,東流海島若雷鳴,
滔滔雪浪令人怕,客旅逢之誰不驚?
前頭要過的地名叫陝灣,苗員外見天色已晚,便命艄工将船隻靠岸停下,等天亮再行。
這也是天數将盡,在劫難逃:苗員外搭乘的是條賊船。兩個艄子都不是良善之輩,一個叫陳三,一個叫翁八。
常言道:不着家人,弄不得家鬼。
這苗青早就對家主懷恨在心,隻因那天被苗員外打了一頓,嘴上雖不說,但一直想伺機報複。
眼見當下是個機會,豈能錯過,他心中暗想:不如我如此這般,與兩個艄子合謀,先将家主給害了,再推到水裡,然後分其财物。我再回去把那病婆子也害死,家産與那刁氏還不都是我的了?”這正是:
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怎保不懷毒。
這苗青主意已定,便偷偷跑去與兩個艄子勾結,說道:“我家主人皮箱裡有一千兩金銀,二千兩緞匹,衣服之類多的去了。你們二位若是有妙計謀之,我願将此物均分。”
陳三、翁八一聽,笑着說:“我兄弟倆正有此意,就算你不說,我們也要動手的。”
于是三人一拍即合。
江上,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時。
苗天秀與小厮安童正在船中艙熟睡,苗青躲在橹後。
将近三鼓時分,那苗青故意大喊大叫“有賊!有賊!”。
苗天秀從夢中驚醒,便出艙向外觀看。躲在旁邊的陳三乘機手起刀落,一刀斃命,那苗天秀連呼喊的機會也沒有,便被推下洪波蕩裡。
安童在後面瞧見,正要逃回船艙,卻被後面的翁八一個悶棍打落水中。
艄子及苗青三人見水下許久也無掙紮的迹象,便知他們主仆二人必死無疑。
這才來船艙内打開箱籠,取出一應财帛金銀,及其緞貨衣服,簡單數了數,便開始分贓。
兩位艄子說:“這些貨物,我們不敢要。你是他家人手下,将這些貨物拿到市店上發賣,也沒人會懷疑的。”
經過一番商量,兩艄子要皮箱裡的一千兩金銀,苗員外衣服之類的貨物歸苗青。
分贓完畢,三人便分頭走了:兩位艄子依前撐船回去,苗青則另搭了船隻,将貨物運走。
苗青将貨物載至臨清碼頭上,鈔關上過了,又運到清河縣城外官店内卸下,接着找到揚州老客戶商家,就說:“家主在後船,随後便。”這苗青編了個謊,便将貨物全發賣了。
常言:人便如此如此,天理未然未然。
苗員外一生樂善好施,可偏偏用人失察,死在仆人苗青之手。最終落得個客死他鄉,雖是不納忠言之勸,其亦大數難逃也。
再說安童被翁八那一棍子隻是打昏了,雖然跌落水中,但并沒有死,就這樣順水漂流,又蘇醒過來。後被一個漁翁救起。
這老翁,頭頂箬笠,身披短蓑,先是聽到水上有啼哭之聲,便移船過來。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厮,便将他救了上來。
這漁翁問其始末情由,才知道他是揚州苗員外家的小厮安童,家主在半道被劫了。
這漁翁心地還不錯,将他帶回家,取衣服給他換了,又管他飲食。
等安童吃畢,他便問:“你想回去,還是同我一起在此過活?”
安童哭着說:“主人遭此大難,下落不明,我又如何能一人回家去?願随公公在此。”
漁翁說:“也罷,你先在我這住幾天,等我慢慢幫你打聽此賊人是誰,再作打算。”
安童連忙拜謝,遂在漁翁家住上了。
這一天,也是無巧不成書。
到了這年底月初,安童在河口賣魚,正好撞見陳三、翁八兩人在船上喝酒,穿着他主人苗員外的衣服,還過來買他的魚。
安童一眼就認出,也不聲張,等二人走後,便悄悄告訴漁翁:“這二人便是兇手,主人之冤當雪也。”
漁翁說:“此二人賊精,咱們恐怕對付不了。你應該去官府告狀來緝拿他們。”
安童依言生事,将二人告到巡河周守備府衙。
周守備見安童一無贓證二無旁證,也不接狀子。
安童又告到提刑院。
夏提刑見是強盜殺人越貨這等命案,便把狀子批行了。
從正月十四就派出緝捕公人,陪安童下來拿人。
不久便到了新河口,将陳三、翁八二人抓捕歸案,問出了口供。二艄見有人證安童在旁,也沒用刑,便如實招了。二人還供稱:下手之時,還有他家人苗青,同謀殺其家主,分贓而去。
夏提刑先将三人監下,又派人搜捕苗青,等一起宣判定罪。因春節放假,提刑官吏一連幾天沒來衙門問事了。
恰好在這個檔口,有衙門透信的人悄悄把這件事兒捅給苗青。
苗青慌了瓜子,連忙把門店鎖了,暗暗躲在經紀人樂三家。
說來也巧。這樂三就住在獅子街韓道國家隔壁,他老婆樂三嫂與王六兒交情不錯,兩人能玩到一塊兒去。這王六兒沒事的時候也常去他家串門子,彼此都很熟悉。
樂三見苗青天天愁眉不展的,知他有心事兒,就問起原由。
苗青如實說了,那樂三便說:“這事不要緊,我家隔壁韓道國的婆娘就是提刑老爺西門慶的外室,韓道國又是他家的夥計,韓家與俺家交情不錯。若你想了卻無事,不妨拿點銀子前去打點,叫俺家婆娘過去說,定保你無事。”
這苗青聽了,連忙下跪,說道:“隻要可保我身上沒事,必有重報,大恩不敢有忘。”于是寫了說帖,封下五十兩銀子,兩套妝花緞子衣服,然後樂三叫他老婆拿過去對王六兒如此這般說。
那王六兒見了這些東西,高興的了不得,先把衣服銀子并說帖都收下來,隻等西門慶過來托人情。這正是:
自古機深禍亦深,休貪富貴昧良心。
檐前滴水毫無錯,報應昭昭在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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