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央視《朗讀者》節目中,一對夫婦朗讀了朱生豪的情書,人們驚歎這世間竟然有那麼美的情話。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
“但願來生我們終日在一起,每天每天從早晨口角到夜深,恨不得大家走開。”
有人說在“世上最會說情話的人”朱生豪面前,“沈從文是深情無措的稚子,魯迅是溫情别扭的硬漢,朱湘是溫柔委屈的弱書生,徐志摩就是個自以為是的小白臉......”
那個叫宋清如的女子,能聽到這樣的情話,而且一聽就是10年,真是幸運。
不過,被這樣的人愛過,情感的門檻值得多高!大概不會也無須再愛上别人吧?不過當夫妻離去,憑着回憶真的能撐過漫漫餘生嗎?

<h1 class="pgc-h-arrow-right">01 曾經滄海</h1>
1911年,宋清如出生在江蘇常熟縣的一戶富豪人家,因為排行老二,人稱“二小姐”,家人都叫她青青。
宋清如聰穎好學,頗有主見。國中畢業後,父親曾做主替她安排婚事。她堅決反抗道:“我不要嫁妝,我要讀書。”
1932年,宋清如帶着自己的嫁妝,考入之江大學。因為相貌出衆,才情不凡,她很惹人注意,面對衆多仰慕的眼光,宋清如自信又桀骜。
“認識我的是宋清如,不認識我的,我還是我。”她甚至說:“穿着華美是自輕自賤。”
因為,有了豐盈的靈魂,誰還在乎華美的衣裳呢?
宋清如參加了“之江詩社”,結識了人稱“之江才子”的朱生豪。這個矮小、瘦弱、寡言的男人,卻把宋清如的世界攪得天翻地覆,打亂了她對未來所有的設想。
朱生豪出生在浙江嘉興一個破落的商人家庭,在他10多歲的時候,父母相繼因病去世。
落敗的家境與自幼失怙(hù)使得朱生豪孤獨又内向,“一年之中,整天不說一句話的日子有一百多天,說話不到十句的有二百多天,其餘日子說得最多的也不到三十句”,但他的天賦卻難以掩蓋。
17歲那年,朱生豪被全額獎學金保送到之江大學,一代詞宗夏承焘先生描述他:
“其人今年二十歲,淵默如處子,輕易不肯發一言。聞英文甚深,之江辦學數十年恐無此不易才也。”
女人容易被富有才華又略帶悲劇性的男人吸引,因為他同時滿足了女人慕強和憐弱的天性。
朱生豪的緘默不語與奔湧的詩情成了一種美妙的對比,宋清如沉醉其中,倆人情愫暗生。
1933年,朱生豪畢業來到上海世界書局從事編譯工作,并開始翻譯莎士比亞戲劇著作。
之是以選擇翻譯莎劇,源于當時日本侵略者因為中國沒有莎士比亞戲劇譯本而嘲笑中國的文化水準,朱生豪所做是文人的傲骨與反擊,而這一切并不容易,因為他手頭不過兩本工具書而已。
1936年,宋清如大學畢業,去往浙江湖州民德女中執教,抗戰爆發後,她随家人内遷四川,先後在重慶北碚二中、成都女中執教。
分隔兩地,宋清如與朱生豪的戀情依靠書信來維持,他們切磋詩文,當然,更多的是傾吐情話,那些動人的句子便是在這段時間源源不斷地産生的。
1942年5月1日,在相識第十個年頭,宋清如才接受了朱生豪的求婚,倆人在上海舉行婚禮。
戀愛那麼美好,婚姻那麼現實,是以總想讓它晚一點再晚一點來到。
正如夏承焘在婚禮上為他們題下的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無論才子佳人,最後都要變成實實在在的柴米夫妻,在人間煙火裡滾爬。而柴米油鹽,最容易折殺才情。為保住才子的才情,佳人便得扛起“洗手作羹湯”的塵世責任。
婚後,朱生豪繼續翻譯莎士比亞的作品,因為戰亂,他已經失業,但他說:“ 飯可以不吃,莎劇不能不譯。”1937年逃難時,朱生豪丢失了之前翻譯的原稿,不得不重新來過,而每況愈下的身體,讓他覺得時不我待,總想多做一點再多做一點。
生活的擔子則全落在了宋清如的身上,她整日裡洗衣做飯,經濟緊張的時候還去幫工掙錢貼補家用,“他譯莎,我燒飯”,妻子的偉大,往往也是女人的遺憾。
超負荷的勞作摧毀了朱生豪本就脆弱的身體,1944年6月,他患肺結核一病不起,适逢戰亂,缺醫少藥,12月26日,朱生豪病逝,臨終前他低語道:“ 清如,我要去了。”這一年,他32歲,而宋清如33歲。
朱生豪走了,留給宋清如的是31部180萬字未出版的翻譯手稿、5部未翻譯的著作和剛滿周歲的兒子,他把未完成的理想和未盡的生活責任同時留給了妻子。
宋清如隻能咬牙前行。
她四處奔走,促成丈夫生前譯稿的出版,1947 年,朱生豪翻譯的《莎士比亞戲劇全集》一至三輯(27 種)終于出版發行;
她甚至開始着手翻譯剩下那5部莎劇。
她也許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了一個莎劇的譯者。
一個人一旦有了責任,就往往顧及不了自己,甚至會忘了自己。
<h1 class="pgc-h-arrow-right">02 突圍失敗</h1>
随着朱生豪生前翻譯的莎士比亞作品陸續出版,宋清如終于可以停下來緩一口氣,閑下來,蟄伏在心底的寂寞就會咬疼你。
回憶雖然很甜,卻無法代替現實生活中,天落雨時為你撐的傘,寒夜裡為你敞開的溫暖擁抱。
1949年,38歲的宋清如到杭州進階中學任教,學校的總務主任駱允治是宋清如的大學校友。
孤獨地走了5年,宋清如被駱允治的溫情打動了。
他關心她、幫助她,宋清如生病不能去上課,他便去幫忙代課,一萬句我愛你都比不上在一起,大概所有人都需要一點溫暖吧。
1951年,宋清如生下一女,取名宋芳芳。朱生豪與宋清如的兒子朱尚剛在《詩侶莎魂:我的父母朱生豪、宋清如》一書中說:
“ 我記得有一段時間駱先生常常在課餘和假日來看母親,後來,母親懷了孕,并且于一九五一年暑假回常熟鄉下生下了我妹妹。”
但對于這個女孩,宋清如的态度是諱莫如深,避而不談。在她寫到回憶朱生豪的文章時,編者按寫道:“宋清如女士,四十多年來,撫養唯一的兒子成人。”
之是以想當這個女兒不存在,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為她是宋清如未婚生下的。
駱允治無法給她名分,因為他在鄉下有妻子,名叫毛玉碧。雖然是包辦婚姻,感情不睦,但對于毛玉碧來說,她抓不住丈夫的心,但她依然要死死地抓牢這個人。
據說,當時駱允治曾幾次寫信給妻子,要求離婚,但毛玉碧并沒有松口,最後不了了之。
于是,宋清如離開了杭州進階中學,去往杭州師範學校教書,倆人就此别過。
1967年,駱允治患心髒病去世。
關于這段感情,朱尚剛說道:
“ 駱允治和母親那一段時間相處得很融洽,也曾考慮過今後走到一起的事。但是後來他們還是分手了,是什麼原因母親從來沒有講起過。”
其實對于宋清如來說,她一定是鼓足了勇氣,才邁出了這一步。背負着亡夫最深情的愛,去開始一段莫測的情感,她的壓力是多方面的。
壓力來自外界世俗,縱然不再流行貞節牌坊,但是社會依然喜歡“從一而終”的女性形象;
壓力來自自己,會不會在與亡夫的對比中,感到失落,會不會有背叛他的羞恥感?
宋清如終究嘗試着走出狹仄的世界,隻是一切沒有那麼順利,于是,她掉頭回去,縮回了隻有朱豪生的世界裡。
隻是那個叫宋芳芳的女孩很委屈。
她曾給同父異母的哥哥駱成祖寫信,希望去看看父親的墓,但被哥哥以“母親尚在”拒絕了。
直到1994年,毛玉碧去世後,駱成祖說道:“如果宋芳芳尚不嫌棄,歡迎來這裡叙叙兄妹之情,父親的土墳還在。”
1997年,在宋清如的追悼會上,宋芳芳哭得特别傷心。
作為母親懷着希望誕生的孩子,又見證了母親重生的失望和痛苦。宋芳芳的出生時時提醒着宋清如為新生活所做的努力的失敗。
這種失敗,在與前一段短暫而唯美的婚姻比起來,簡直讓宋清如無法接受,是以,她甯可選擇忘記,仿佛她一直在孤獨地守候着愛情。
<h1 class="pgc-h-arrow-right">03 餘生都是你</h1>
離開駱允治,宋清如回到隻有朱生豪的世界裡,她的餘生隻剩下兩件事:翻譯朱生豪未翻譯的5部半莎劇以及繼續懷念他。
朱生豪曾在遺囑中囑胞弟朱文振來完成此事,可朱文振元曲體的譯風與他的散文譯風不符,出版方并不滿意。
在丈夫生前,宋清如曾經幫他做過書稿的校對和謄寫,于是她決定自己替夫完成遺願。
宋清如非英語專業出身,要做好翻譯工作并不容易。為此,她經常跑舊書店,搜集各種莎劇注釋本、參考書以及他人翻譯的各種單譯本。
白天她忙着教學,夜裡就點燈熬油的工作,為了打起精神,她不得不抽上幾隻香煙,在煙霧彌漫中一字字地研讀、鑽研。
但即使這樣還不夠,她沒有充足的時間、沒有足夠的資料、沒有可以交流的同伴,于是,1955年,宋清如向當時所在的機關杭州商校請了一年事假到四川,由朱文振協助,潛心翻譯朱生豪未完成的莎劇。
轉眼,3年。
翻譯、整理、校勘,基本滿意後,宋清如便與出版社聯系出版事宜。但此時,出版社已計劃出版完整的莎士比亞全集,并已請他人進行翻譯,不再需要她的譯文了。
“從出版社走出來的時候,面色異常平靜,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獨自拿着書稿去父親墳頭,守了一夜。”
3年的心血竟是白費,不過,這是對于外人來說的,就宋清如自己而言,她去做了,不管結果如何,她做到了。
命運如此冷酷,唯一能讓宋清如覺得溫暖的大概就是那些早已泛黃的記憶了吧。
1977年,67歲的宋清如回到嘉興南門朱氏老宅,她住回了丈夫曾經住過的小屋,小屋的牆上挂着朱生豪的炭畫像,一切都保持着朱生豪離去時的樣子。
她時常一個人回憶起與他生活的點點滴滴,她記得她第一次見他的模樣:
“那時,他完全是個孩子。瘦長的個兒,蒼白的臉,和善、天真,自得其樂地,很容易使人感到可親可近。”
她寫紀念文章,與友人通信,說的都是朱生豪,往後餘生都隻有他。
1987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莎士比亞全集》,裡面收錄了朱生豪翻譯的三十一本劇本;
1992年,宋清如應嘉興電視台邀請,在電視劇《朱生豪》中成功地扮演了自己晚年的形象;
1995年,東方出版社把他們的書信往來集結成《寄在信封裡的靈魂》出版,白發蒼蒼的宋清如親自簽名售書;
1997年6月27日,宋清如突發心髒病離世,享年86歲。下葬的時候,她帶走了《莎士比亞全集》和朱生豪寫給她的書信。
如他曾經寫過的信所說:
“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聲裡做夢,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聲裡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
<h1 class="pgc-h-arrow-right">結語</h1>
人人都贊美朱生豪的情話動人,翻譯莎劇成就卓越,贊揚宋清如作為妻子的無私付出,但大概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離最初的自己有多遠。
她應該想做個詩人。
她曾是“詩文如瓊枝照眼”(施蟄存語)的才女,在當時很有名望的《現代雜志》發表過12首新詩。《有憶》、《夜半歌聲》可以稱得上是20世紀30年代新詩中的精品。
甚至有人認為:就詩人素質和創作成就而言,清如先生比生豪先生都要略勝一籌。
但在丈夫的理想面前,她選擇了做站在他身後的女人。
施蟄存曾經可惜道:
“宋清如真有詩才,可惜朱生豪要她不要發表新詩,她也就寫都不寫了。如果繼續寫下去,她不會比冰心差!”
後來,她很少寫詩,忙着生計、忙着完成丈夫未盡的事業、忙着懷念,即使是寫,朱生豪三個字,已經成為了她唯一的主題。
她曾經努力從那個世俗留給女人的小小世界裡走出,來到了大千世界,然而,最終她又回到了一個小小的世界。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想起曾經的自己嗎?會默念那些自己寫過的詩句嗎?
我願意抖落渾身的塵埃
我願意拔除斑斓的羽衣
我願意撫平殘餘的夢痕
我願意驅逐沉重的靈魂
沒有葉沒有根沒有花朵
沒有愛沒有恨沒有追求
能像輕煙一樣無拘無束?
能像清風一樣自由自在?
背負了愛與責任,大概就不能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了。但對于宋清如來說,大概一切都是值得的吧!
隻是未來,被成全的會是女人的理想呢?
參考資料:
《詩侶莎魂——我的父母親朱生豪、宋清如》
《宋清如二三事》
《民國女子宋清如》
《續譯“莎劇”的才女宋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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