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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星消亡,一個影視工種的凋零史

作者:钛媒體APP

文 | 吳怼怼,作者 | 耳東陳,編輯 | 吳怼怼

「我60歲了,還能靠做飯讨生活,你到60歲的時候還能打嗎?」

這是成龍17歲離開于占元的戲劇學院去片場做武行後,他父親問他的話。

這話很殘酷。

殘酷的A面是個人發展。武行隻能吃得青春飯,青春一去,飯碗不保。

成龍幸得父親這一追問,勵志不能隻做小小武行。

成龍成腕兒後,甄子丹将MMA融合進功夫片,吳京将動作融入主旋律。

但一個事實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提到「打星」,人們想起的依舊是上世紀的那撥人——李小龍,成龍,李連傑,甄子丹。

至多來到新世紀,為吳京豎起大拇指,感慨《披哥》裡的張晉趙文卓錯過了武打片的黃金時代,順道想起更年輕的釋小龍,5歲出道少年成名,但他的打星路,沒有星途坦蕩。

這就不得不提到殘酷的B面——行業瓶頸。

60歲的成龍依舊在打,但那個打星是票房保障的時代,卻不再了。

環顧影視圈,随着造星工業逐漸成熟,各品類的明星都在花式内卷,唯有打星,卷無可卷。

因為後繼無人。

<h2>01 從戲劇到電影</h2>

「打星」一度是華語演員進軍好萊塢的敲門磚。這份榮光,有天時地利的加成,也是多少代國術和平劇傳承的結果。

上世紀40年代,為躲避戰亂,滬上電影公司和北京的不少平劇名伶,都選擇南下香港。

一舊一新兩種文娛形式聚在一個1104平方公裡的土地上,讓中國國術在大熒幕醞釀出獨具特色的想象力。

戰亂年間,不少人拜師學藝,不為成名成角兒,而是混口飯吃。

在戲班裡,隻有等師傅認可了,才有機會登台成角兒。

混一口飯吃和混飽飯吃,中間隔着戲台子。

而激烈的動作戲,在科技不成熟時,是最能刺激到人類感官的一種熒幕表達。

去哪裡找懂國術的人來設計動作?

成本效益最高的,是戲班裡的學徒。

後來為中國動作電影貢獻半壁江山的于占元老先生初到上海時,名聲不大。他辦戲劇學院教京戲,市場也不大。

倒是他女兒于素秋,學了些父親的拳腳功夫,去電影世界了闖蕩,成了有名的武俠女星。

華南電影廠廠長洪仲豪的兒子洪金寶調皮搗蛋,洪老闆得知于素秋的父親辦戲劇學院,于是把孩子送到于占元那裡學戲。

戲劇學院的日子是很苦很枯燥的,一入師門,相當于簽了賣身契,學藝期間,師父打死徒弟,不算犯法。

嚴苛的教學培養出一批身手很好且各有所長的弟子,于占元帶着「七小福」登台演戲,當時每個人一場戲收入65塊,師父拿走60塊,零頭留給徒弟。

打星消亡,一個影視工種的凋零史

有一次演出時,洪金寶受了傷,躺在床上修養的那段時間,每天吃祖父做的鹵水,傷養好後,原本俊朗的洪金寶變胖了。

走樣的身材回不去,他被迫退出七小福,離開戲劇學院,投身電影,去做武行。

到了1968年,香港的戲劇市場急劇萎縮,于占元去美國尋找新市場。滿師畢業的學員,在梨園混不上飯,擺在他們面前的路有兩條,一是回到底層做苦力慢慢賺錢,二是去電影行業做武行拼命,今朝有酒今朝醉。

成龍元彪他們,選擇投奔已經是國術指導的大師兄洪金寶。

七八十年代,從事武行的人,大多出生戲班,教育程度是國小都沒畢業,武行的好處是工資日結,雖然拼命,但是錢多。

這些教育程度低的人理财意識淺,拿到錢後就去喝酒賭博。

幸運者在武行摸爬滾打,能做到國術指導,甚至當主演當導演,還有更多籍籍無名者,到了一定年齡,打不動了,年輕時賺下的錢,成了年老後的醫藥費。

不論是進戲班,還是當武行,甚至成為一代打星,他們的初衷都不是選擇職業,而是被所處的時代和社會階層所選擇。

<h2>02 從有目标到沒希望</h2>

毫無疑問,打星的底色是吃苦。

出生戲班的人,學藝期間要吃苦,即便出生國術世家,隻要走這條路,就意味着練功苦,打鬥疼,拍戲會受傷。

至于成名,更多是幸運跟偶然。

1980年代成龍跟李連傑的爆紅,讓觀衆看到了兩種希望。

成龍是長得不帥也能演主角。

李連傑是内地人跳進資本主義社會也可以賺大錢。

打星輸出作品,給觀衆留下對功夫和少林寺的想象時,潛移默化讓中國功夫成了很多人心中的向往。

打星消亡,一個影視工種的凋零史

成功的動作片背後,有極其内卷的武行。

當時電影技術不成熟,動作戲要真打真摔,作為動作戲中吸睛指數最高的武打片段,設計打鬥招式的國術指導各顯神通。

對内,行業風氣是你設計出了一場好戲,我要設計出更好的。你打了40秒,我要打得時間比你更長。

對外,打星擁有本土票房号召力後,接到來自好萊塢的橄榄枝,片酬能比本土翻幾倍。

積貧積弱時期,中國功夫揚國威振奮觀衆士氣的同時,吃苦拼命的演員也讓武行們看到越來越高的行業天花闆。

武行們願吃苦,因為有正面榜樣在前面用實際行動證明,拍功夫片,隻要肯拼命,會有出頭路。

成龍當年被嘉禾嫌棄牙齒不齊鼻子太大眼睛太小,導演羅維動員了他好幾次讓他去整容。

那個長相,肯拼命都能變成國際巨星,是以武行有希望。

就算成不了巨星,頻繁開工的動作戲,也保障當武行是個肥差。

但随着香港金融危機、電影市場萎縮,城市建設擠壓拍攝空間,留給武行們真打真摔的空間越來越小。

而電影技術發展越來越快,能用電腦特技的解決的問題越來越多,真打真摔不再是動作戲裡充分必要的條件,武行的用武之地越來越弱,出路也越來越窄。

前輩們行路艱難,後輩們入行就更謹慎。

孕育打星的武行,新鮮血液越來越少,活力也就越來越弱。

等看成龍李連傑電影的觀衆長大成人,影視閱聽人變成更年輕的、在好萊塢特效審美長大下的孩子們之後,傳統功夫片的魅力被科技削減。

當「打星」身份不再耀眼,所謂傳承,便也舉步維艱。

<h2>03 武指尚在,無人接招</h2>

《怒火·重案》中拳拳到肉的精彩動作戲喚起了不少人對香港硬核動作片的追憶。

即便電影技術發展至今,不少特效已能向好萊塢看齊,實打實的真·打鬥場面,依舊能給觀衆帶來不可比拟的感官刺激。

打星消亡,一個影視工種的凋零史

這種原始真實的暴力對演員要求高。

《怒火·重案》上映後,不少影迷喊話謝霆鋒走出廚房多拍電影,也有人歎息這樣的港片看一部少一部。

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是,觀衆似乎并沒寄托希望給下一代的演員們。

動作片行至今日,搭載上更成熟的技術,一定未來可期,但所謂動作演員,估計是一代更比一代弱,純粹的功夫,隻會越來越少。

被稱為「華人第一國術指導」的袁和平,至今仍然活躍在電影圈,但要看功夫戲,還是早年特效不成熟時期的,更得勁。

不是大師退步了,是演員不同了。

甄子丹和袁和平合作多次,他說袁和平做武指,對演員要求很高,沒有功夫功底的人演他設計的動作,不得其門。

早年合作的是有真功夫的真武行,後來合作的沒基礎的後生,任他心中百般武藝,表現也難。

那個需要咬牙吃苦的年代過去了,影視市場的風向也變了。

練武不強國,科技強國。

演員們對「不吊威亞」式的敬業祛了魅。

他們有了更多選擇,不必再無從選擇地去吃一些「不必要」的苦了。

即使不當演員,會幾下花拳繡腿的人可以在短視訊平台展示自己的「功夫」,不用苦練功苦熬,也有上鏡的機會。

打着「人人都是生活導演」的平台越來越多,拍攝門檻在降低,剪輯門檻在降低,娛樂途徑在變多。

各種新鮮的感官刺激充斥在大衆生活裡,拳拳到肉的功夫片是很好,但太疼了。

它是一個時代的産物。

這個時代的人可以不用延續那種苦,另辟蹊徑依舊能獲得同樣的報償。不論觀衆,還是從業者。

是以與它有關的打星也好,武行也好,都是那個時代下造夢路徑的一環。

武指尚在,無人接招,已成定局。

當年洪金寶離開于占元時,對師弟們說,「時代變了,戲劇不再叫座,未來是電影的天下,等我以後在電影裡混好了,罩你們。」

那時于占元沒想用戲劇學院給電影行業輸送人才。

後來洪金寶的話應了驗,于占元的無心插柳,為香港動作片築成半壁江山。

又一個時代來了,這一次傳統功夫片式微。

當年風潮,亦成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