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石磊:魯迅愛過的豫菜

作者:新民晚報

一飯略嘗豫菜,至情盡興,美味難忘。一點心是為“人物雲片糕”。

石磊:魯迅愛過的豫菜

  之一,旅途匆匆,于鄭州僅停一晚。友人厚誼,百忙之中,小宴豫菜一席,精妍隽永,美不可言,大幅拓展我對豫菜的視野。與對的人,吃對的飯,總是殊難忘懷的好人好事。

  對豫菜的認知,我這個上海人,自然是膚淺的。吃慣了字,連豫菜的滋味,亦是從魯迅日記裡翻查。當年文豪,似乎頗鐘情豫菜,宴客愛上豫菜館子,筆下記錄的鐵鍋蛋、核桃腰、糖醋軟熘鯉魚,俱是豫菜裡功夫深湛的名肴。這兩年頻頻行走親愛的豫,除了核桃腰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外,鐵鍋蛋和鯉魚焙面,一一見識過,果然美味且漂亮,厚重壯麗,帶一點點妖娆,頗似隸書那種氣概,跟江南飲食的味甜色嫩,迥然兩種意思。

  而今夜所對,是一席長垣精馔。河南長垣是出了名的廚師之鄉,自唐朝起,即盛産烹工、廚護,此地曆代禦廚輩出,有長垣村婦,賽國之廚的說法。

  剛剛炸起的油馍頭,松暄柔潤,面香油香馥郁,很像是唐納子的鹹味版本。這是中原的尋常小食,我卻是第一次吃到,每到河南,難有機會清晨上街吃個當地早餐,竟與如此美食擦肩。油馍頭伴一盅胡辣湯,剛剛遊完五百米泳,食來真真溫暖有情。

石磊:魯迅愛過的豫菜

  太守八寶豆腐,呈現得極為清儉的一盤菜,寬闊的方盤,整齊羅列豆腐數磚,清油薄煎,老老實實,沒有任何花巧。不吃都想得出來,如此的豆腐,必定滋味了得,絕非麻婆那種江湖邋遢豆腐可比。果然,一箸入口,細嫩絕美,于入口即化之餘,兼有恰如其分的淳厚。豆腐吃個清字,但是很怕薄,我國九成九的豆腐,都是不清的,包括賣得很貴的蟹粉豆腐。而日本人的豆腐,清是至清,卻是犯了個薄字。于一碟豆腐,可以窺見兩個民族的精神趣味之十萬八千裡,雖然一衣帶着水。這碟八寶豆腐,據說袁枚前輩錄在《随園食單》内,當店大廚精研複制,豆腐配方裡,用到了八種豆與米。

  庖丁白菜,亦是一碟清儉之作,半株白菜,制得如此有靈氣,鮮潤淋漓,不寡不薄不萎靡,真真好手段。這個菜,據說亦是廚師從唐朝菜單中複原出來的,于尋常白菜裡,吃出清菘古韻。

  白扒廣肚,亦極高明。扒,這種手段,豫菜裡用得頗多,嫩于熬炖,老于煎煮,制廣肚這種珍味,最是相宜不過。白扒的廣肚,凝如雪,腴若脂,豐盛大盤呈現,嬌美而且華麗,老派宴席中,是熱菜裡的頭盤,如同江南宴席上的清炒蝦仁。白扒廣肚清炒蝦仁,排在頭盤,以清鮮領先,若是壓到後面,就無比可惜了。

石磊:魯迅愛過的豫菜

  這一夜的酸湯焦炸丸子、炸八塊、套腸、範屯燒餅、素菜盒子,一一美味難忘。與友人一夕歡談之餘,飽嘗中原滋味,至情盡興,心服口服。

  夜裡便在思考,下一回,是不是跑一趟長垣呢?

  之二,旅途上,攜着吳藕汀的《十年鴻迹》斷斷續續翻閱,中華書局2010年的版本,老先生1981年至1990年間與友朋的通信集子。吳藕汀1913年出生于“揮霍無度,作風輕浮”的嘉興富商之家,逝于2005年,自承一生十八個字,讀史,填詞,看戲,學畫,玩印,吃酒,打牌,養貓,猜謎。如此之輩,鴻迹自然好看。

  錄一節點心,雲片糕,人物雲片糕。

石磊:魯迅愛過的豫菜

  藕曰:我年過十齡,最喜歡是“人物雲片糕”,至今還是念念不忘。嘉善幹窯地方,有某氏能做,這糕大緻橫三寸,縱二寸許,雪白的糕片上,有五彩人物,好像舊書上的木刻套印,非常古樸,須眉畢露,制作很是精美,我一次購得最多達二十片,圖中有《西廂記》、《琵琶記》、《空城計》等人物故事。此糕可放置數月不變質。據說,這種人物雲片糕,隻有一家能夠制作,故而極為保守,做時不但不肯給别人看,連自己的女兒也不給看,隻傳媳婦,不傳女兒。我不是從幹窯買來,都是從上海設法購得。此雲片,店鋪用來放在一斤雲片糕的兩頭,作為裝飾品。是以想多買幾張,必定要與他們多買些東西,方可商量售得。我曾經聽吾家“陞泰南北貨号”的夥友吳翁伯榮說,他到過幹窯,看到他家制作的地方,是在靠河視窗,倘使前面的門關上,别人是無法看到他的操作程式和方法的。

  少年十齡時候的雲片糕,藥窗翁到了七十一歲,仍曆曆在目,不是眷念糕味美勝,而是為糕上匪夷所思的莺莺拜月以及掃松,牽腸挂肚。

  順便說一句,吳藕汀的這種閑閑随記,比那些江湖氣息太重,黏膩不清爽的,真是好看多了。(石磊)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