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新女性的愛國情
——《荷花澱》中的女人們
作者:張荔潔
孫犁是革命文學作家,又是文學理論家。他的文字,優美輕巧,寫的盡是生活。茅盾曾評價孫犁的小說是“珍珠串”。他的文章基本上短小簡練,類似一粒粒晶瑩美麗可愛的珍珠。
半個世紀前,《荷花澱》讓當年的編輯方紀感覺“從水澱裡刮來一陣清涼的風,帶着鄉音帶着水土氣息,使人頭腦清醒”。半個世紀後,我們重讀《荷花澱》,依然意味隽永。
《荷花澱》中的女性沒有名字,通篇也沒有對她們的外貌進行一字一句的描寫,甚至連姓氏也沒有,僅僅用“女人”兩字來代替,讀者也讀不到有關女人們相貌模樣的片言隻字。但這一切并不妨礙她們呈現給讀者的美,就像白洋澱盛開的荷花一樣,搖曳多姿,沒有什麼花能與之匹敵,花香也是别具一格。
故事開篇,女人編着席,有些心不在焉。“月亮升起來……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着柔滑修長的葦眉子……”“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雲彩上。她有時望望澱裡,澱裡也是一片銀白世界……”她在等待未歸的丈夫。丈夫回家後,開始了和女人的對話。這段對話簡短而四平八穩,看上去沒什麼特殊。聽說丈夫要去參加抗戰,女人的話也不多,隻有簡短的5句:
“你總是很積極的。”
“你走,我不攔你,家裡怎麼辦?”
“你明白家裡的難處就好了。”
“你有什麼話囑咐我吧!”
“還有什麼?”
她的話略帶埋怨和責備,意味深長。每句話都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她細微而百轉千回的心理變化,還有她的善良、可愛、寬容、隐忍、勇敢、堅強。水生的囑咐既嚴肅又崇高,女人卻都“嗯,嗯”地答應了下來,隻簡單的兩個音節,中國傳統女性所具有的品格躍然紙上。“‘不要叫敵人漢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們拼命。’這才是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淚答應了他。”丈夫第一個報名參軍打仗,險惡的戰争環境與個人的生死是緊密相連的,而家庭的重擔必須壓在妻子柔弱的肩膀上。在這裡,沒有責怪哭泣,也沒有山盟海誓,而是一個中國女性對丈夫的情、對家庭的愛、對國家的愛,就這樣統一在最樸素的話語裡。長期殘酷的鬥争使女人們懂得了怎樣恨、怎樣愛,美好的願望與崇高的民族氣節水乳交融。
水生和夥伴們到大部隊上去了,“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
“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
“我有句要緊的話,得和他說說。”
“聽他說,鬼子要在同口安據點。”
“哪裡就碰得那麼巧,我們快去快回來。”
“我本來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麼看頭啊!”
這些對話,雖沒表現女人們的姓名和品貌特征,但鮮明地表現了她們各不相同的性格:或伶俐乖巧,或質樸憨厚,或穩重謹慎,或性急冒失,或忸怩羞澀。小說從女人們的對話中,寫出抗戰時期時局的動蕩。白洋澱的青年男子為了保衛家鄉,自願走上抗日前線。而那些為抗戰而走出家鄉的青年的“留守女人們”走上了尋夫之路,卻不小心參與了一場伏擊戰。戰鬥結束的時候,她們意識到一些事情:
“我們沒槍,有槍就不往荷花澱裡跑,在大澱裡就和鬼子幹起來!”
“我今天也算看見打仗了。打仗有什麼出奇,隻要你不着慌,誰還不會趴在那裡放槍呀!”
“打沉了,我也會凫水撈東西,我管保比他們水式好,再深點我也不怕!”
“水生嫂,回去我們也成立隊伍,不然以後還能出門嗎!”
“剛當上小兵就小看我們,過二年,更把我們看得一錢不值了,誰比誰落後多少呢!”
這些曾經坐在自家院子裡編席的女性,在“這一年秋季,她們學會了射擊。冬天,打冰夾魚的時候,她們一個個登在流星一樣的冰床子上,來回警戒。敵人圍剿那百頃大葦塘的時候,她們配合了子弟兵作戰,出入在那蘆葦的海裡。”成為抗戰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荷花澱》描寫的是白洋澱地區的抗日鬥争生活,可以看作是一篇戰争小說。可讀者在小說中看不到血肉橫飛、刀光劍影的殘酷與恐怖,卻不時能嗅到荷花的清香,觸摸到抗戰時期中華兒女的纏綿愛戀和愛國情操。孫犁抹去了時代賦予的濃烈硝煙味,帶給讀者一種其他戰争小說所缺乏的别樣美感。正如他在《文集自序》裡說的那樣:“美,絕不是抽象的東西,也絕不是孤立的東西,必須深刻反映現實并鮮明表現着作者的思想感情,美才能産生,才能有力量。”
冀北水鄉裡善良純樸的女人們,在抗日戰争中受到了教育,從一個溫順、賢惠的勞動女性成長為革命戰士,心裡不再隻裝着自己的小家,還裝着國家。她們在勞動中堅強,在戰火中成長,在血淚中成熟,從家庭中走出,雖然艱難卻一路歡笑,用自己的所作所為給男人也給世人一個響亮的回答。在由家和國組成的坐标系上,她們找到了自己的坐标,組成了白洋澱最亮麗最風情的一道風景線。《荷花澱》的人物性格發展史,就是這些新女性覺醒、進步、成長的曆史。她們既是普普通通的勞動者和戰士,也是時代的英雄。在她們身上,我們看到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勤勞勇敢、堅貞頑強的優秀品質。(張荔潔)
來源: 山西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