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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宋仁宗要“庸常”得多

吳鈎說,他很感謝電視劇《清平樂》,因為它讓中國曆史上一位在位時間很長、存在感卻極低的皇帝———宋仁宗趙祯,走進了大衆視野,也帶火了他的新書《宋仁宗:共治時代》。

曆史研究最忌不客觀,吳鈎常常提醒自己與研究對象保持情感上的距離,但對宋仁宗,他依然還是投注了不一樣的感情。宋仁宗出生于1010年,為了在2020年這樣一個有意義的年份,給這位未曾有過個人傳記的皇帝出版一本傳記,吳鈎在去年年初辭去了公職,專心寫作。

吳鈎筆下的宋仁宗是否真如一些人批評的那樣有美化之嫌?他又為何無懼“宋吹”之诋而對宋朝念茲在茲、書寫不辍?在與本版記者的對話中,他徐徐的講述,展現了一個普通曆史愛好者、研究者,對中國曆史傳統文化理性、溫和之愛。他的理性和溫和,與他熱愛的宋仁宗一朝,在氣質上是契合的。

真實的宋仁宗要“庸常”得多

《宋仁宗:共治時代》,吳鈎著,新民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他的“平庸”,激不起人們的想象力

真實的宋仁宗要“庸常”得多

真實的宋仁宗并沒有王凱演的那份睿智和果斷

上書房:在《宋仁宗:共治時代》這本書和《清平樂》這部電視劇之前,大家确實極少關注宋仁宗,但現在再去看他的“履曆”,其實亮點很多啊。

吳鈎:大文豪蘇轼說,“宋興七十餘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聖、景祐極矣。”天聖、景祐都是宋仁宗的年号。宋仁宗在位期間,中國湧現了非常多的傑出人物:文學界,明朝人評選的唐宋八大家中,有六位是北宋人,全在仁宗朝登上曆史舞台;學術界,宋代可謂百家争鳴,形成諸多學派,這些學派的創始人或代表人物,都生活在仁宗朝;政治界,從慶曆新政、熙豐變法到元祐更化,範仲淹、王安石、司馬光等衆多政治明星,都在仁宗時代有耀眼表現;科學界,中國古代四大文明中的三大,均出現在仁宗朝。仁宗朝人才之盛,曆史上幾乎沒有一個時代可以比肩。

“農桑不擾歲常登”講仁宗朝風調雨順,“邊将無功吏不能”講仁宗朝四海升平、将士官吏沒有立功機會,這是文學記憶裡的仁宗朝。實際上,仁宗時代也發生過嚴重的澇災,西北、廣南也爆發過戰争,但對多難的中華民族來說,仁宗在位42年,确實算得上“民安俗阜,天下稱治”。

相比其他朝代,宋朝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很富足。宋真宗時的宰相王旦說,“京城資産,百萬(貫)者至多,十萬而上,比比皆是。”往汴京的大街上随便扔一塊石頭,便能砸着一個腰纏十萬貫的土豪。漢代的富翁如果放到宋朝,不過是一個中産,而宋代一戶中産的财産,卻是漢代中産家産的10倍乃至30倍。唐朝詩人愛炫富,有個叫韋楚老的唐朝詩人,寫了一首炫富的詩,“十幅紅绡圍夜玉。”宋朝的沈括嘲笑他沒見過世面,“十幅紅绡為帳,方不及四五尺,不知如何伸腳?此所謂不曾近富兒家。”沈括的結論是,“唐人作富貴詩,多記其奉養器服之盛,乃貧眼所驚耳”。和我們現在說的“貧窮限制了想象力”是一個意思。

上書房:有這樣治國成就的君王,真的被忽視了千年嗎?

吳鈎:這真不是誇張。宋仁宗的存在感低到民間編造故事都不拿他當主角。宋太祖有“千裡送京娘”的傳說,宋徽宗有“私會李師師”的演義,明朝正德皇帝有“遊龍戲鳳”的風流韻事,宋仁宗卻連一個可供坊間文人津津樂道的傳奇也沒有,雖然宋仁宗與張貴妃之間也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即使在廣為傳播的“狸貓換太子”戲文中,作為被換太子的宋仁宗,也是個配角,隻是為了成就主角“包青天”的美名。還有楊家将、呼家将等故事,都是以仁宗朝為時代背景的,但宋仁宗從未有機會做主角。

上書房: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的落差?

吳鈎:中國人遊長城,會想起秦始皇;遊大運河,會想起隋炀帝;還有人愛引用漢武帝的“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論及“鄭和下西洋”,自然是明成祖永樂帝的功勞;說起中國曆史上的盛世,講的總是文景之治、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康乾盛世。

因為這些帝王,可說有雄才偉略,也可說強勢專斷,人們愛談論他們,是在古代帝王身上投射了自己的欲望,開疆拓土,耀武揚威,隐含着一種成功學。不會想到宋朝、想到宋仁宗是因為,宋仁宗的“平庸”激不起人們的想象力,産生不了代入感。

但是,宋仁宗符合我的價值判斷,宋時就有人說他“百事不會,隻會做官家”,但做好官家豈不最有利于國家和人民?

“仁”是史家的蓋棺定論,也是儒家對他的最高評價

真實的宋仁宗要“庸常”得多

清初彩繪版《帝鑒圖說》中的《夜止燒羊圖》,講述宋仁宗忍饑不食燒羊的故事。法國國家圖書館藏

上書房:宋仁宗是否真的“平庸”尚待讨論,但他經曆平淡卻是事實,您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一位傳主?這對一部傳記的寫作來說是種“先天缺陷”。

吳鈎:給宋仁宗寫一部傳記,是我籌劃已久的事,但确實很難寫。因為趙祯不是一個個性張揚、大起大落的人。他生于、長于宮禁之内,除非禮儀所需,都不能踏出宮城。但我的寫作重點不是曲折離奇的情節,而是想講述作為人子、人父、人夫的趙祯是什麼樣的,希望寫出他的性格與命運,他的少年老成與暮年孤單,他的善良與懦弱,他的任性與克制。他有着最尊貴的身份,卻過着最無趣的生活。面對宿命,他無可奈何。

我更想講述作為一國之君的仁宗。從本質上講,君主是一種制度,我用了比較多的篇幅記述發生在仁宗朝、能反映制度運作的事件。仁宗未必是這些事件的主角,但這些事件構成了作為君主的宋仁宗必須面對的制度環境。

對宋朝的士大夫來說,他們希望君主成為制度的符号,認為君主不應該表現出過于明顯的個性,不應該流露出個人的愛憎。但這樣的話,作為君主的仁宗和作為個人的趙祯,這兩種角色有時候會起沖突,而面對沖突,仁宗往往選擇克制自己的情感與偏好。仁宗之是以為後世大夫所稱道,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上書房:書的副标題“共治時代”,指向的便是宋仁宗與士大夫之間的這種互動關系?

吳鈎:在宋朝重文輕武的開國國策指導之下,宋仁宗以其對皇帝角色的深刻了解、溫和包容的性格,與其治下宰輔大臣逐漸構築出一套相對良性的王朝運作機制。君主負責任命政府主要執政大臣,由執政大臣主導帝國大小事務,并設定獨立的台谏系統嚴密監督政府人員。在這一機制之下,皇帝并不獨攬大權,而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他們平定叛亂,開展改革,次第推出選拔人才、改善民生、完善法制等諸多舉措。故而,在仁宗統治中後期,宋朝的政治、經濟、文化、科技都獲得長足發展,整個時代呈現出一種朝氣蓬勃的精神風貌,因而被冠名“嘉祐之治”,這段時期的治理方式也被後世士人認為是治國之楷模。從表面看,宋仁宗無論是作為個人還是皇帝,行事時總是處處受宰輔大臣掣肘。然而,也正是他的萬事不自由,正是宰輔大臣的據理力争,才換來這個時代的空前繁榮。

這套中古時代較為先進的政治體制,不是宋仁宗從祖上那裡繼承而來的,而是由他締造的,從這點來說,宋仁宗的功勞并不比開國的太祖、太宗小。

上書房:趙祯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廟号為“仁宗”的君主,“仁”是非常高的評價。

吳鈎:“仁”字是史家對趙祯的蓋棺定論,也是儒家對一位君主的最高評價。

仁首先是宋仁宗性情寬厚,不事奢華。有幾個故事可以說明一二。

一次,暮春時節,仁宗在禦花園散步,走了一段時間,身邊的人發現仁宗頻頻回頭探望,卻又什麼也不說。等回到宮裡,他匆匆對宮女說,“好渴,快幫我端水來喝。”宮女奇怪地問,為何不在外面喝水而要忍渴這麼久?仁宗邊喝邊答,“我回頭找了多次,沒見掌管茶水的當值侍吏,又不便詢問,因為我要一問,侍吏必然受責罰。”

史書上還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仁宗一日對近臣說,朕昨夜因睡不着,腹中覺饑,想吃羊肉。近臣問那為什麼不令人取進呢?仁宗說,擔心膳房遂為定例,因我這一次而要夜夜辦下燒羊備着,那要殺害多少頭羊?

仁宗的仁還表現在政治上的寬容、聽得進意見。曆史上不少王朝立國之初,都搞過“恐怖統治”,借以威懾臣民。朱元璋建立明朝、清兵入關,都大興“文字獄”,唯獨趙宋立國,宋太祖即在宗廟立下誓約,告誡子孫不得誅殺上書言事之人。在這個誓約的限制下,宋王朝的文臣庶民敢于議論國政,甚至出言不遜,不擔心會被砍頭。兩宋三百餘年,除一二例外,确實極少有士大夫因為上書言事、發表議論而被朝廷羞辱、殺戮,而明清時期受“文字獄”牽連而被治罪的,數以萬計。

是以,年輕氣盛的蘇轍才敢在科舉考試的策論中批評仁宗好色,仁宗閱卷後,不知有沒有生氣,反正不僅沒将蘇轍抓起來治罪,還授予了他官職。包拯在擔任監察禦史和谏官期間,經常一點都不給皇帝面子,有時說話急了還把唾沫星子噴到趙祯臉上,趙祯一面用衣袖擦臉,一面還得接受他的建議。有一次,四川有個舉人給成都知府寫了一首詩,“把斷劍門燒棧道,西川别是一乾坤”。這是一首鼓吹獨立的反詩,知府馬上将其捆綁,押送進京。仁宗知道後,認為這是老舉子為了做官而博“出位”,也沒有治罪。

作為北宋第四位皇帝,時處北宋中葉,既有前幾代先祖奠定的富足基業,又有積重難返的改革壓力;外有西夏和遼的虎視眈眈,内有朋黨傾軋和群臣相争,處于此種境遇的仁宗卻未采取鐵腕政策,反而從谏如流,以極其獨特的政治智慧掌管了北宋四十餘年朝政。

用“文明”衡量曆朝曆代,宋朝的成就其實最高

真實的宋仁宗要“庸常”得多

元代錢選臨蘇漢臣《宋太祖蹴鞠圖》,上海博物館藏

上書房:這些年來,從《宋:現代的拂曉時辰》《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曆史》到今天這本《宋仁宗:共治時代》,您的書寫一直在宋朝裡打轉,以緻有人說您是“宋粉”,還有人說您是“宋吹”,您自己怎麼看?

吳鈎:我能接受“宋粉”之說,因為這一點也沒冤枉我,但不接受“宋吹”。

真正要說的話,我粉的不是宋朝,而是文明,我以前也說過,我是“文明粉”,我不是“粉”宋這個朝代,而是“粉”宋所達到的文明程度。

宋朝最令我着迷的地方就是文明。宋朝武功顯然不如漢唐之盛時,但文明卻達至曆朝曆代之頂峰。陳寅恪先生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曆數千載之演進,而造極于趙宋之世,後漸衰微,終必複振。”宋代文明中,已經呈現出豐富的現代性,并深刻影響了歐洲的文明發展。現在流傳頗廣的所謂“中國曆史停滞論”“沖擊—回應論”,不過是基于“西方中心論”的偏見。我真心希望讀者能抛卻宋朝積貧積弱的偏見、忘掉“電視劇知識”,而去重新發現宋朝、重新闡釋傳統。

上書房:您眼中的宋的文明成就是什麼?

吳鈎:不是開疆拓土,不是沙場殺敵,不是耀兵異域,不是萬邦來朝,我心中的文明成就,是指政治開明一些,社會寬松一些,經濟繁榮一些,百姓富庶一些。如果你用這些名額去衡量中國曆史上各朝各代,就會發現,一直被貶低的宋朝,其實是文明成就最高的一個時代,沒有之一。

首先,宋朝的社會制度比其他朝代更寬松、開放,法律上沒有貴賤之分,讓平民敢于夢想成為宰相,讓士大夫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及天之大任非我莫屬的氣概。這在其他朝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特别是将官員奴才化的清朝。

宋朝還允許自由遷徙,出遠門不需要帶通行證、介紹信。

其次,宋朝是一個經濟極度繁榮的時期,世界第一張紙币産生在宋朝;宋錢是風靡東南亞的硬通貨;出現在宋朝的大城市的“交引鋪”是最早的類似于有價證券交易中心的場所。

“海上絲綢之路”最繁華的時候就是宋元時期,憑借着遙遙領先世界的造船技術、指南針技術與豐富的航海經驗,宋朝與西洋、南洋諸國都展開了商貿交易。當時整個大宋國的海岸線,北至膠州灣,中經杭州灣和福州、漳州、泉州金三角,南至廣州灣,再到瓊州海峽,都對外開放,與西洋南洋諸國發展商貿,不像“鄭和下西洋”,隻是朱明王朝耀兵異域之舉罷了,跟民間商貿沒什麼關系。

宋代的城市化遠超曆史上其他王朝。宋代的城市人口比例達20%,前所未有,後世就連清朝嘉慶盛世也隻不過7%,民國隻有10%。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也在宋代,北宋末年開封的人口150萬,遠遠超過當時倫敦的10萬人口。

經濟繁華,百姓富庶,宋人就很會享受生活,養寵物,種花草,縱情山水,上茶坊品茶,到瓦舍勾欄看表演,夏天有冷飲,每日沐浴,使用牙刷與牙粉清潔牙齒,而那時候的歐洲人幾乎不洗澡的。

第三,作為平民社會的表征,宋代的教育、文化藝術等領域,也出現了明顯的平民化色彩。宋代之前,貴族掌握着得天獨厚的教育資源,而宋朝的學校則向全民開放,包括“工商雜類”的子弟均可進入州縣學校讀書。據學者對南祐寶四年(1256年)《登科錄》的統計,在601名宋朝進士中,平民出身的有417名,官宦子弟有184名。文學、音樂、美術在宋代之前也是上層人的高雅活動,進入宋之後,則産生了完全屬于平民(市民)的文學、音樂形式,如話本、滑稽戲等。而宋之前的唐朝,賤民如同牲口,是主家的私有财産,可以牽到市場買賣。

這場發生在11至13世紀的近代化變革,是基于中國文明自身的積累與演進,基于中國曆史内在的發展動力而形成的,此刻的西方還處于漫長的中世紀。

上書房:但像靖康之變這樣的曆史恥辱也是真實存在的。

吳鈎:靖康之恥确實是宋朝人的國恥,不過我們看待中國曆史,如果隻有單一視角關注王朝國運,很容易因為立場和情感影響了視野。

上書房:但宋這個“現代的拂曉時辰”為何未能繼續下去?

吳鈎:宋亡之後,元王朝統一中國,并在政治社會領域帶來了某些落後的影響。這是因為元朝對宋代而言,實質上是一種逆轉。這種逆轉不單在元朝一代起作用,并且還作為一種曆史的因襲,為後來的明朝所繼承。明代的政治制度,基本上承襲元朝,而元朝的這一套制度則是蒙古與金制的拼湊。

朱元璋建立明王朝,缺乏創制智慧,幾乎全盤繼承了元朝的家産制(分封制)、家臣制、廷杖制、海禁制、宵禁制、粗糙的治理技術等制度遺産,而元制中保留下來的具有近代性的表現,卻被朱元璋棄之如敝屣,比如重商主義的政策、對外開放的格局與寬縱的統治。朱元璋下定決心要将中國改造成為一個封閉而甯靜的巨型農村,人民待在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得擅自離鄉離土,這個甯靜的秩序不歡迎流動的商人、喧嘩的商業,人們基本上自給自足,即便有零星交易,也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還實行極其嚴格的海禁制度。

朱元璋時代對于政治、社會、經濟諸方面的控制,使得後續的明朝皇帝,必須不斷突破朱元璋設定的“洪武體制”,才可能艱難回歸到“唐宋變革”的近代化軌道上來。到了晚明,随着“一條鞭法”的推行,“洪武體制”才宣告解體,工商業終于脫困而出,出現了所謂的“晚明資本主義萌芽”。可惜,此時距明室傾覆已經為時不遠了。

故事比論文有可讀性,是制度在人身上的演繹

真實的宋仁宗要“庸常”得多

故宮南薰殿舊藏宋仁宗坐像

上書房:您“說宋系列”中的第二部《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在2018年4月23日世界讀書日入選“中國好書”,當時的頒獎詞是這樣的:“該書視角獨特,以上百幅精美寫實的宋畫為線索,結合相關文獻資料,展示了宋人的日常生活,描繪出了一個别具一格又活色生香的‘風雅宋’文明景觀,是一部雅俗共賞的宋朝社會生活史。”這部《宋仁宗:共治時代》則以仁宗為主線,寫仁宗朝的事。或“讀”畫或說事,都讓您的書深得讀者喜愛。

吳鈎:我不是一開始就很會寫的。我寫“說宋系列”第一本《宋:現代的拂曉時辰》時,總想着要全景式描繪宋代中國的近代化表現,結果顯得有些蜻蜓點水,效果不是最理想。

我寫《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時就注意聚焦主題,集中關注宋人的風雅生活,得到了讀者的好評。

宋代的繪畫、服裝、家具都很典雅,這是大家都認可的,但最讓我贊歎的還不是這種風雅,而是宋代政治、司法的文明程度非常高,不僅在當時領先歐洲,而且也處于從秦到清的頂峰。舉例來說,很多人認為中國古代沒有專業的法官,這個說法至少在宋代是不成立的。宋代中央、地方都有專職、專業的法官,專職展現在其基本工作就是司法工作,專業展現在司法工作者必須經過訓練,并通過司法考試。司法考試這事,據我所知,唯有宋代才有。是以,為了解開“風雅宋”背後的制度原因,我又寫了第三本《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曆史》,主要談宋代法政制度。

但講法政制度很容易枯燥,于是我想到采用講故事的方式,故事顯然比論文有可讀性。曆史(History)本來就是由故事(Story)構成的,有故事的曆史叙述才是生動的,沒有故事的曆史叙述,隻有一堆資料、概念和術語,一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嘴臉。我當然不希望自己的書是這個樣子的。

選擇從故事切入制度史,還有一個考慮,即我認為,故事裡出現的制度,才是活的制度、被執行的制度。我以前也寫過介紹宋代政治、司法制度的文章,有人質疑:紙上寫得都很好,執行起來怎麼樣呢?那好,我就來講故事,故事就是制度被執行的過程。

寫宋仁宗自然也要講故事,如我前面所說,宋仁宗身處當時的制度環境中,他為人處世的故事,就是制度在他身上的演繹。

和那些宋史研究大家相比,我在史料發掘方面并沒有優勢,也不敢說提出了多麼新的觀點和創見,但我的書,從《知宋》到《宋仁宗》,都是在講述宋朝故事,在通過故事的演繹來呈現宋代制度的運作。很多人對曆史有偏見,覺得中國古代社會是黑暗的,儒家是專制的幫兇等,這樣的曆史觀是片面的。我想為大家提供另一個觀察曆史的角度。那些批評我是“宋吹”的網友,我想說,他們在批評我不客觀的同時,自己也在犯不客觀的毛病。宋代本身就是複雜、立體的存在,我的書展現的隻是宋代的一些側面,隻讀一個人的書而能全面了解宋代,是不現實的。大家何不放下成見與偏見,試着從更多的角度去了解曆史與傳統,包括宋代呢?

上書房:看您微網誌,發現您也在追電視劇《清平樂》,您對劇中道具、服飾頗為贊賞,雖然每集總也能挑點刺出來。

吳鈎:挑刺是我的一種樂趣吧,但這部劇算得上是良心劇了,基本史實都是對的。隻不過,真實的宋仁宗,與《清平樂》裡的王凱版宋仁宗相比,要庸常得多。庸常既是他的性格,也是制度使然。我覺得,他的庸常是百姓之福,他是古代君主之一種典範,在國家承平時期,皇帝能像宋仁宗那樣也不賴。

欄目主編:顧學文 文字編輯:顧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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