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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莊子 外篇·在宥

作者:中國傳統文化集錦

聽政治家談論怎樣治理天下,在下莊周納悶,無話可說。

天下這東西難道能治理?我看,愈治愈糟,愈理愈亂,不如高擡貴手,聽之任之,寬之恕之,饒了天下,讓天下去自治自理好了。

不聽之,不任之,你意欲何為呢?樹樣闆,立楷模,你想用高标準的道德去扭曲天下人的本性?

不寬之,不恕之,你意欲何為呢?設密網,置苛法,你想用最嚴厲的刑律去剝奪天下人的正德?

本性天生,不願被人扭曲。正德天賦,不願被人剝奪。本性既是天生的,就是合理的,不會長久泛濫成災的。正德既是天賦的,就是合法的,不會長久傾斜成惡的。天下人的本性正德既不泛濫又不傾斜,誰需要你去治理天下呢。是以我說,不如高擡貴手,饒了天下吧。

天下一治就糟,一理就亂。

我舉兩個極端的例子。從前堯是好國王,善待百姓,使人笑嘻嘻的放縱天性,尋歡作樂,喪失了應有的恬淡之情,堯就是這樣治理天下的。從前桀是壞國王,虐待百姓,使人愁悶悶的束縛夭性,吃苦受罪,喪失了應有的快活之情。桀就是這樣治理天下的。失去恬淡,失去快活,兩個極端都背離了天下人的正德,惡果相同。一個國王,不管是堯是桀,是好是壞,他的施政方針長久背離正德,天下不糟不亂那才怪呢。

天下這東西絕不能治理,隻能自治自理。

大自然造了人,人便是小自然。人體禀承陰陽二氣,實作生命。人體内的陰陽二氣與大自然的陰陽二氣互相感應,同步循環。人情有喜有怒,喜屬陽,怒屬陰。堯使天下人大喜,大喜損耗陽氣,桀使天下人大怒,大怒損耗陰氣。天下人的陰陽二氣損耗過度,就會幹擾大自然陰陽二氣的循環。大自然的陰陽循環被擾亂了,季節就會不時,寒暑就會失調,氣候就會反常。反常的氣候使禾稼遭災,使瘟疫流行,最終使人自身受害。這不是報應嗎?

豈止人身受害,人心先已受害了啊。因為喜怒不當,心态不穩,使人行為浮躁不安,思想遊移不定,謀慮疏忽不周,事業終久不成。正事不成,便搞歪門邪道,或矯情的裝模做樣,曾參演孝子,史魚演忠臣,或狠心的為非作歹,盜跖當賊王。正派反派,皆屬心理變态。這不是人心受害嗎?

天下人心受害,社會上冒出來那麼多的正派反派。正派就是所謂善,例如曾參史魚的行為,那麼多,那麼多,傾天下的财庫不足以發獎金。反派就是所謂惡,例如盜跖的行為,那麼多,那麼多,騰天下的監獄不足以關壞蛋。天下雖大,國家雖強,賞善罰惡,仍嫌無力。夏商周三朝的文明時代直到今日,官方日夜昏忙,忙于賞善罰惡,鬧得轟轟烈烈,哪有閑暇關懷人的天性正德。民間同樣不安,因貪賞而心失恬淡,因懼罰而情失快活,哪有興趣做正經事,當老實人。

心得恬淡,情得快活,乃是人的正得。正得就是正德,符合天性。好國王堯放縱百姓的天性,壞國王桀束縛百姓的天性,同樣背離人的正德。他們兩位這樣治理天下,能不糟亂?

國王不走極端,既不學堯,也不學桀,又是怎樣治理天下的呢?情況會好些嗎?

一般而言,曆代國王治理天下,正面高舉八條标準:明,聰,仁,義,禮,樂,聖,智。國王以為,百姓愛上八條标準,一一做到,天下就非常美妙了。實際情況又怎樣呢?

愛明嗎?結果是沉迷于形形色色的現象。

愛聰嗎?結果是困惑于吵吵嚷嚷的呼聲。

愛仁嗎?結果是猛批不仁,否定正德。

愛義嗎?結果是嚴懲不義,不近情理。

愛禮嗎?結果是把禮儀技術化,徒具形式。

愛樂嗎?結果是助長了淫逸享樂的風氣。

愛聖嗎?結果是把聖德學術化,隻剩六藝。

愛智嗎?結果是助長了信口雌黃的風氣。

如果社會秩序良好,百姓安份守己,這八條标準高舉也可以,不高舉也可以,都不會出什麼大問題。如果社會失常,百姓不安份不守己,這八條标準你還要高舉,就會加緊束縛,傷害他們的天性,就會加重折騰,贻誤他們的正業。天性傷害了,正業贻誤了,天下也就更糟更亂了,奇怪啊,你在上峰高高舉起的明明是禍害,天下人竟然都瞎了眼,虔誠膜拜之,堅決捍衛之。天啦,他們迷惑到了這般地步!我原以為他們心頭明白,對那八條應付了事,哪曉得他們當了真,視八條若神明。斷葷腥,傷房事,身心俱淨方可宣講,跪坐端正才準恭聽。奏韶樂,跳文舞,唱贊歌,行禮如儀,把那八條弄來供起。看了哭笑不得,我能其奈何哉!

國王運用八條标準治理天下,實際情況就是這樣的令人失望啊。

是以聰明的君子最好不要去治理天下。如果迫不得已,坐上王位,君臨天下,那你最好無為,高擡貴手,饒了天下.你能無為,聽之任之,寬之恕之,百姓就能安份守己,天下也就自治自理了。

無為不是消極的撒手不管,而是積極的尊重人,愛惜人。是以先哲有言:“他用尊重生命的态度對待天下,就把天下交給他吧。他用愛惜生命的态度對待天下,就把天下傳給他吧。”

真有這樣的君子,天下歸他,那就好了。他,心情恬淡快活,既不辛苦自己的心肝脾肺腎,輸出什麼仁義禮智信,去教化天下人,也不煩勞自己的兩耳雙目,動用什麼聰聽明察,去監督天下人。他安閑不動而形象高飛若龍,天下皆見。他靜默不語而聲音遠播若雷,天下皆聞。他顯示某種神秘的靈迹,悄悄影響大自然,冥冥帶動大自然,從容而收奇效,無為而成大功,使百姓蒸蒸日上,使萬物欣欣向榮。那時候,天下自治自理了,哪輪得上我輩俗士出些馊主意治理天下啊。

崔瞿先生在教育界做官,前來拜訪老聃,請教怎樣治理天下。無為主義大師老聃的回答使崔瞿先生火冒三丈,忍不住反問:“不要去治理?說的倒輕巧。可你叫我怎樣去挽救人心呀?”

老聃說:“我勸你謹慎些,别去幹擾人心。人心是世間最敏感的了。一枚軟釘子,半句批評,它就下沉,奄奄一息了;一片好臉色,半句鼓勵,它就上進,蠢蠢欲動了。下沉它便折,上進它便騰。七上八下,折折騰騰折折騰,夠苦的了,一生折騰不安甯。輕輕揉,鐵心能變軟;狠狠捏,慈心能變硬。心啊心,被鐮刀割,被尖刀刺,被雕刀刻,被挫刀啃,累累盡是傷痕,一觸即疼。不要去熱它,謹防燃成一團火;不要去冷它,恐怕凝成一塊冰。人心是世間最快速的了。心思飛遍九州四海,不過一轉瞬。心一動,人仿佛懸浮在天頂,飄搖不穩;心一靜,人仿佛潛沒在海底,寂寞無聲。在這個世界上,最愛自由而受控制的,最逞驕矜而不聽指令的,隻有一樣東西,那就是人心!”

老聃又說:“咱們的老祖宗,那個軒轅黃帝,疼愛百姓,愛之以仁,教導百姓,導之以義。是他不自覺的帶壞了頭,用仁義去幹擾人心,後來的好國王堯爺爺啦舜爺爺啦才撿了壞樣的。堯爺舜爺煎心熬肝,苦苦的煎熬出仁義來。又制定道德規範和行為準則,以保證仁義的普及,好把天下人培養成仁義積極分子,為此費盡氣血。堯舜躬行仁義,親自跑腿視察,爬山爬得大腿不長肉,涉水涉得小腿不生毛。他們如此勤政,仁義還是難以普及,因為反仁反義頑固分子太多,而堯舜的苦口婆心又不奏效。就拿堯來說吧,他把政敵歡兜趕到南方國境,他把諸侯饕餮押往西方國境,他把水利大臣共工流放北方國境。講暴力,堯赢了;講仁義,堯輸了。舜怎樣,就不必提了。種種事實證明他們扭不過天下人,他們普及仁義是失敗了。”

老聃又說:“曆史發展到夏商周三代,情形更可怕。仁義孕育出畸形雙胞胎,各走極端,吓死天下人了。壞的那個壞得不近情理,暴君夏桀啦賊王盜跖啦都是;好的那個好得不近情理,孝子曾參啦忠臣史魚啦都是。此外還有對罵的兩大派,一派儒家,一派墨家,水火不相容,社會沖突激化,到處可見;互相猜疑,因為你喜我怒;互相欺騙,因為你愚我智;互相诽謗,因為你惡我善;互相譏諷,因為你假我真。沖突引起内耗,社會元氣大損。分裂道德,各行其是,緻使人心渙散。追求知識,用于拼搏,釀成人際糾紛,社會動蕩了,仁義的宣傳完全失敗了,官方急轉彎,乞靈于懲辦。創造新刑法,嚴密管束不聽話的百姓,好比木匠彈墨線對付不正直的樹材。發明新刑具,殘酷傷害不招供的犯人,好比木匠用斧鋸鑽鑿對付不出聲的木頭。天下被躁蹭得亂糟糟,罪在誰?罪在聖人,是他們用仁義幹擾人心,才弄成那樣的。折騰了天下人,執政者也活得不舒但。當官的賢士紛紛溜之乎,退隐深山老林,獨善其身。當國王的高居廟堂之上,害怕江山不穩,膽戰心驚。”

老聃最後說:“看看這是什麼樣的世道吧。刑場上,砍頭的,斬腰的,曝屍堆成小山了喲!廣場上,鎖頸的,枷腳的,示衆排成大隊了喲!城内城外,斷腕的,截腿的,割鼻的,黥面的,剃眉的,走不多遠就能遇見一個喲!刑刀濺血,刑具浸淚。血迹淚痕之間,儒墨二家大搖大擺擠來擠去,興高采烈的出夠了風頭。這些人,哎喲喲,居然面無愧色,臉皮真是太,太,太厚了啊!還談什麼八條标準,聖?智?禮?樂?仁?義?明?聰?誰能證明聖智不是刑如上的尖鋒與利锷?誰能證明仁義不是刑具上的鉚釘與累釘?千軍萬馬沖鋒之前,選射一支哨音悅耳的響箭,作為進攻信号。誰能證明孝子忠臣不是暴君賊王登台亮相之前先射的響箭呢?忠孝事迹聽來悅耳,接着是大黑暗,大屠殺。崔翟先生,你若不能證明,請允許我總結一句吧。“鋤聖鏟智,天下大治!”

軒轅氏族的大酋長坐上王位,是為咱們的老祖宗軒轅黃帝。黃帝自稱天子,立足中原黃土,收攬茫茫九州。黃帝在位第十九年,天下歸一,老祖宗很得意,乃巡視峙炯山,那是北方國境外的一座神山。黃帝登山通路廣成子,他也是無為主義大師。

黃帝說:“我們的老學者呀,你好,他們向我報告,說你修道多年了,攀上頂峰了,完全掌握大道了,是以我專程來請教。我想聽你談談什麼是大道核心的實質,簡明些,扼要些。我們正在考慮做兩件事,當然都是密切關系國計民生的大事了。第一,抓抓天地精氣,用來促進農業發展,取得五谷豐收的效益。第二,管管陰陽二氣,用來促進萬物生長,取得生态平衡的效果。抓,用什麼工具抓?管,設什麼機構管?請老學者給我們出出主意,想想辦法。”

廣成子說:“你向我請教的那個問題純粹是思辨性的問題。你考慮要做的那些事情純粹是技術性的事情。也就是說,你問得太玄奧了,你做得太瑣碎了。自你即位起,這十九年來,大自然亂套:雲氣無力密聚,雨季偏偏少雨;寒氣提前入侵,草木未老先衰;大氣瘴濁不清,日月光度減弱。你這人呀,一副谄媚相,見識鄙陋,難成大器,還胡扯什麼大道本質!”

黃帝恭敬告辭,退行出來,吩咐随僚副官,不許請示報告。他說:“就當我已經遜位了。”又派了到山下隐匿處建築一乘獨居的小屋。屋成,黃帝遷入。炕床不用煙褥,隻鋪草藤。黃帝閉門靜心持齋,不問政,不近女,不吃肉,如是三月之久。

齋期結束以後,黃帝複出,從面容到意态煥然一新,再登崆峒去見廣成子。

黃帝由南人室,見廣成子頭南腳北逆卧炕上,凝目北窗外景,無心迎客。

黃帝恭敬的跪在下風,自謙口臭,連叩兩頭,說:“知悉我們的老學者掌握大道了,特來請教。敢問怎樣修養自身,争取延年益壽。”

廣成子急翻身坐起來,說:“你回你算是問對了,再不裝腔作勢了。本來嘛,你關心的就是延年益壽嘛,何必扯什麼大道的本質呢。來來來,坐近些。我有興趣同你談談大道,從延年益壽的角度談談。所謂大道的本質,那玩藝兒太難說啦,深沉沉的摸不透,黑茫茫的看不真,問也是白問。裝瞎吧,勿明察。裝聾吧,勿聰聽。精神内聚求清靜,自身得到調整。要清靜,勿勞體,忽耗精,乃有可能長生。因為不看不聽,心猿意馬關緊,省得精神管自身,延年益壽才可能。一心守已,五官安份。知識添煩,聰明受困。抓天地,管陰陽,你有這個權?陽之精,浮在天,我替你去調查過了,在光明的九霄的上面。陰之精,潛在地,我替你去調查過了,在黑暗的九泉的下面。天地精氣各司其職,要你去抓?陰陽二氣各行其事,要你去管?抓抓你的精神吧,慎勿浮想聯翩,農業自己曉得發展。管管你的肉體吧,慎勿貪欲泛濫,萬物自己曉得繁衍。你不橫加幹涉,五谷不會減産。你不橫加摧殘,生态不會打亂。我對自己,不搞一分為二,割斷身與心的關連,總是合二而一,調諧陰與陽的循環。你看,我修身養性一千二百年,形體仍未衰變。”

黃帝連叩兩頭,說:“廣成子成仙了!”

廣成子說:“來,再坐近些。我還有興趣同你談大道。萬物演變永無窮,人皆相信有終止。萬物真相難猜測,人皆以為早看透。我信奉的大道有不少的道友,或在神界為皇,或在人間為王。道外芸芸衆生,或在地上享受陽光,或在地下洞穴躲藏。可憐衆生,連你在内,活着依賴泥土,死了回歸泉壤。我早遲會與你分手的,投身于永無窮的演變之門,遊心于難猜測的真相之鄉。反映太陽,襯托月亮,我是一顆行星,地久天長。是道友也好,非道友也好,我都心不在焉,随即遺忘。三十年,一代人。我已送走四十代人,見他們生,見他們亡。唯獨我至今留在世上,如夜天的一粒星光。”

雲将是天上統率雲霞的大将軍,滿天飛,忙工作。造雲,升雲,降雲,聚雲,散雲,行雲,是他的日常事務。一日巡飛東海,來到扶桑。扶桑是一株高大的神木,是太陽從東海登天的梯架。扶桑的橫枝上,雲将遇見鴻濛。鴻濛是天上制造元氣的精靈,日常工作清閑,這時候他正在橫枝上跳舞,兩手拍打大腿,雙腳一齊縱跳,雀躍似的。雲将立刻停飛,靜靜旁觀。看很久,問:“老先生是誰呀?在這裡做什麼?”

鴻濛跳舞不停,答一聲:“玩!”

雲将說:“我有問題請教你呀。”

鴻濛仍跳,仰視雲将,問一聲:“喲?”

雲将說:“老先生你就邊跳邊聽吧。近年來我發現大氣對流層的情況不妙,高空氣流不肯下降,低空氣流不願上升。上面的陽下面的陰拒絕性交,導緻陽不溫和,陰不舒暢,可嚴重啦!還有呢,空氣中的陰氣、陽氣、風氣、雨氣、晦氣、明氣,這六氣的比例失常,結果是打亂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時序。我現在下決心抓抓六氣,雖然這已超出我的職權範圍。我要整頓空氣成份,使六氣的比例恢複正常,使四季的時序井井有條,使萬物的生長由我促進。老先生給我參謀參謀吧。你說,這六氣到底該如何抓?”

鴻濛掉頭不再理睬,還在跳舞,雀躍似的,兩手拍腿,雙腳縱跳,踏歌曰:“不!知!道!不!知!道!”

一連串“不知道”給雲将潑了冷水。愛百姓,愛萬物,這樣的仁心,這樣的義行,老先生他竟然不欣賞,雲将也就無興趣實踐了。所謂決心也者,一風吹焉。

三年後的某日,雲将巡飛黃河流域中段,來到宋國上空,滑翔俯瞰郊外禾黍油油,有商朝殘存的故宮舊址啞哭在青春的原野上,不勝感歎。忽見下面一人正在雀躍,乃急降洛,拖帶着一朵雲滾下去成大霧,遮罩原野。果然是鴻濛在這裡跳舞,雲将大喜,急步向前行禮,說:“仙啊,還記得我嗎?仙啊,還記得我嗎?”

鴻濛說:“扶桑之枝。”

雲将連叩兩頭,請求鴻濛賜教一二。

鴻濛停跳,說:“飄飄浮浮,絕無追求。癡癡傻傻,不知去哪。慌慌張張,随便觀光。看了就忘掉,一切不知道,賜你什麼教?”

雲将說:“三年來到處替百姓服務,辦各種公益事,深受歡迎。後來我聰明了,裝癡賣傻,想擺脫百姓的糾纏。我覺得自己很象大傻瓜,可那些百姓仍然緊跟我。我走到哪裡,他們追随到哪裡。我的一言一行,他們都作記錄,說是樣闆,照着模仿。真是太可怕了!仙啊,請指點我,讓我擺脫尴尬的處境吧。”

鴻濛說:“違背了生态的常情,倒錯了生物的本性,秋天禾稼無收成,苦了百姓。可怕喲,牛羊散了群,馬跳槽,豬打圈,雞飛騰,狗逃命,野獸狂奔,宿鳥夜鳴,仿佛鬧地震。可怕喲,赤地千裡草不生,大火燒森林,昆蟲死盡。噫喲,這是什麼原因?原因隻有一個,當官的愛服務上了瘾,就象你,正事不做瞎操心,拼命治理百姓,一天一折騰!”

雲将說:“那我怎麼辦呀?”

鴻濛說:“唉,你中毒太深了!決把大霧收拾起來,飄回天上去吧。”

雲将說:“遇仙不易,聆教一句也好。”

鴻濛說:“喲,百姓纏你你纏我。好吧。從今以後,管雲隻管雲,别去濫操心。獨自飛行,保持清靜。百姓怎樣,少去過問。無為而治,該亡的總要亡,該興的總要興,興亡自有天命。勿明察,勿聰聽。不在乎他人歡迎不歡迎,忘掉你的自身。混自我入萬物,否定主體客體之分,同歸玄冥妙境。給精神松綁吧,不再好智,好奇,好勝,靈魂洗得幹幹淨淨。芸芸衆生不忘本,葉落自然歸根,不必你去提醒。萬物的生命植根大自然,好比嬰兒依傍母親,酣睡沉沉。一旦萌生主體意識,斷奶便是孤兒,嘗命運的酸辛。還須回到母親懷抱,方能睡得安穩。想用概念支配事物,想用科學探索秘密,到頭來,白費勁。規律不受你擺布,該滅的還在滅,該生的還在生。”

雲将說:“仙賜福音,教我緘默。從前錯了,如今明白。”說完連叩兩頭,起身告别走了。

人太鄙俗,耳朵變長,愛打聽别人的看法。觀點和我一緻的,聽了高興;和我不一緻的,聽了便不高興。和我一緻的,視為神交的同志,當然多多益善;和我不一緻的,視為潛在的敵人,當然死絕才好。這種心态是怎樣形成的?說來可笑,不過是想在社會上出風頭罷了。同志神交,未必跑去同他聯絡;敵人潛在,未必跑去把他打倒。心頭想想而已。未必付諸實踐。不妨再問,想出風頭又是為了什麼?怕自己被埋沒,他想與衆不同,如此而已。想與衆不同,結果怎樣呢?說來可悲,與衆雷同。社會上的大多數人都想自己與衆不同,是以才在那裡日夜拼搏。你想出風頭,也跑去參戰,衣袋内藏着備用的同志紅名單和敵人黑名單,當然與衆雷同了嘛。說這是鄙俗,一點不冤枉。你想不鄙不俗,就别存風頭之念,就别怕自己被埋沒,就别做與衆不同狀。倒是相反,不妨樂與人同。一人的見識和能力總有限,趕不上衆人的。采衆人的見識,長自己的見識;納衆人的能力,添自己的能力。此理小可修身,大可治國。

說到治國,當然是為君王治國,有些先生按捺不住,躍躍欲試,馬上擡出夏朝的禹王,商朝的湯王,周朝的文王。此所謂三王也,啊呀呀,聖衷獨裁多偉大,一人便可安天下!這些先生目無衆人,念獨裁的古經,出自己的風頭,貪小利,忘大弊,一意孤行,不讓天下自治自理。拿别人的國家去冒險,有幾個到頭來不輸光的喲。三代以來,這類鄙俗的政治家出了不少,而國家保下來不亡的一個也沒有啊。國家落到他們手上,有一萬條理由非亡不可,沒有一條理由能保下來。信托鄙俗的政治家,丢了江山社稷,糊塗的國王,我為你悲哀!誰擁有江山社稷,誰擁有一切。擁有一切的人就不要混自己入一切,尤其不要在那一切之内日治夜理,東拼西搏,就象三王那樣自找麻煩,而應超脫在一切之上。這樣才算得上真正擁有一切,也才可能影響一切,而不受一切影響。否則讓自身降級成江山社稷的一個部件,便是江山社稷擁有你,影響你了。隻有超脫了,才有主動權。明白此理,不但可以治國,兼可修身。身怎樣修?依靠衆人的見識和能力,讓天下自治自理,以便解脫自己,遊心世外,浪迹天涯,獨往獨來,做到真正獨立,真正擁有。獨有不是獨裁。獨裁者最渺小,獨有者最偉大。

偉大的獨有者,他是怎樣教化天下人的?

他的教化不顯形,若飛鷹的投影;

他的教化不聲張,若空谷的回響。

由你作主,提出問話。

他作顧問,竭誠解答。

他的立場超脫,無一定的傾向;

他的行動随和,無一定的規章。

他引你走出迷途的怪圈,投入無窮的演變。

他守獨立,不靠任何勢力。

他不僵化,随時更新自己。

他的儀态音容,與常人同,以至忘掉小我,隐自身于茫茫人海之中。

小我都忘掉了,擁有等于沒有。

國王迷信擁有便是實有,是以速亡速朽;

他卻看透擁有原是虛有,是以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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