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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玲原創丨小燕子,穿花衣(散文)

作者:真言貞語
李玲原創丨小燕子,穿花衣(散文)

小燕子,穿花衣

作者:李玲

前些天整理筆記,偶然翻出七年前母親節寫的随筆。雖然這些淩亂的文字靜卧在筆記本裡已天長日久,但其墨香還散發着溫度。那年母親八十七歲,身體還硬朗,隻是健忘。

今天我又把這些文字整理出來,在這個沒有母親的母親節裡,以此懷念我的母親。

母親節前一天,閨女給我買來了個精緻的雙肩包,我甚是喜歡,當天下午我們娘倆又去給外婆買了一身衣服。每年母親節,閨女總有所表示,她不是個甜言蜜語的孩子,給人感覺清清淡淡,可在長輩身上花錢,總是大手大腳,這一點也随了她的老媽。

父親走後,我總把自己封鎖在冷寂的真空裡,隻是默默流淚,默默想念。傷痛使我更珍惜有母親的時光,母親在,我就還是個肆意耍賴撒嬌、被寵溺的閨女。

母親節這天,一大早,我們兄弟姐妹相約回家給媽媽過節。我們帶着孩子,買了吃的穿的,提溜着大包小包,捧着一大束鮮花,奔赴媽媽家。平時我們各自來陪媽媽,家裡不斷人,而今天是集中來,陣勢太大。一看見孩子們呼啦啦地都來了,媽媽激動得要掉眼淚,說:“俺孩子都來了,我真高興!”

媽媽換好新衣服,還沒等我們坐定,就問這個還來吧那個還來吧,問了個遍。妹妹“報複性”地把她的問話,又拿來不斷地問她,媽媽會意小閨女的故意,嫌自己好問,便笑着嗔怪道:“你這個小丫頭!”

為了讓媽媽高興,妹妹給她錄了幾段唱歌的視訊,媽媽特别有鏡頭感,唱腔和表情拿捏得都很到位。《蘇三起解》是媽媽的“保留曲目”,曲調準,唱得有闆有眼,有情有味,隻是嗓子不亮了。我提議再唱個《唱支山歌給黨聽》,媽媽深情地唱起,我們都随着唱,瞬間彙成了大合唱。兩首下來,媽媽興緻不減,說:“我唱個‘小燕子穿花衣’吧,你們會唱吧?”“會——”我們齊聲應到,随後是嘩嘩的掌聲。“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我問燕子為啥來,燕子說,這裡的春天最美麗。”尾音一落,媽媽又驕傲又不好意思地說:“你媽還行吧?”随即仰起頭哈哈大笑,臉都笑紅了。

我們是聽着媽媽的歌長大的。“小燕子,穿花衣”,是一首母愛的歌謠,小時候,一唱起它,我就變成了春天的一隻小燕子,在水草豐美、姹紫嫣紅的草原上翩飛。小燕子沐浴春光,點染春色,是春天不可或缺的意象,是以這首兒歌也成了我唱給女兒、唱給孫兒們的搖籃曲。

二姐夫來得晚,一進門就問候媽媽:“媽,您母親節快樂哈!”媽媽一臉驚訝:“啊?母親節?今天是母親節嗎?”轉而又激動起來:“謝謝俺孩子!”大哥給定的蛋糕送達,我故意問:“媽,大哥給你買蛋糕,今天是什麼日子呀?”“是我的生日嗎?”接着就自顧自地說:“我的生日是1931年9月24号,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我們哭笑不得。

媽媽是個漂亮又愛幹淨的老太太,妹妹給媽媽戴上粉紅色尖尖的生日帽,瞬間媽媽又多了份可愛。人一多,媽媽吃飯也不安心了,總說“吃不了,吃不了”,心思全不在吃上,都在孩子身上。

吃完飯,我們坐在沙發上聊天,媽媽有一句沒一句地插話,最後回到她永久的固定的話題上——她“輝煌”的曆史:真想回老地方看看;我那時候當姐妹團團長站崗放哨;我放學回家,路上遇着地主,還是俺本家,他跟我說話我不理他;你外公在武工隊打遊擊,還鄉團回到莊上砸了俺的家;我踩着高跷扭着秧歌走十幾裡歡送解放軍;俺“三嫂子”對我可好了,我剛參加工作在鄉裡當文書的時候,吃住都在“三嫂子”家;我和俺娘跑反跑到西山裡碴子溝……

如此這般的絮叨,家裡每個人不僅都記住了内容,也記住了句式和語氣,版本像是多次再版。就跟祥林嫂剛說出“我真傻”接着就被鄰居們搶白一樣,媽媽剛開始說出兩個字我們就笑了:“媽,俺都聽過一千回了!”“别胡說了!還一千回,三回也沒有!”然後,她一張口我們就跟着說,你一句我一句,我們時時搶了她的話,媽媽笑了,我們也笑了。當媽媽特别認真地當作新鮮的話題說到第六遍的時候,我們還笑,比前幾次笑得更厲害,可霎時又戛然而止,随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我們心裡都泛起一股心酸:媽媽啊,你能清楚地記住過去,為什麼眼前的你全忘了?

每次見面,媽媽都要問及她的孫兒們,誰結婚了嗎,誰生孩子了嗎,家裡這麼大的事她怎麼能缺席呢?可她都不記得了,甚至她記起一個孫兒的名,竟忘了是哪個兒女家的孩子。她着急,非問是誰家的,有時我也不耐煩:“跟你說了有什麼用?你轉眼就忘!”就像哄孩子,說,“我就不給你說!你自己好好想想!”她急急地央求道:“好閨女,你就再跟我說這一回,以後我再也不問了。”像是下了保證。我内心一陣悲涼。那個播報她六個兒女、八個孫兒生日随口就來、如數家珍的媽媽呢?

媽媽問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就集中在今天是幾号、星期幾,現在是幾點,你吃飯了吧,你冷吧,哪個孩子多大了、在哪裡上班……為了防止她總問,二姐就把這幾個“重要”問題合并答案寫到一張紙上,媽媽一問就讓她看看,可她瞅都不瞅那張寫滿答案的紙,依然故我,問問問。

想想,其實媽媽不是在問問題,她是沒話找話說,她是在用問問題的方式打開和孩子們交流的管道。

一陣熱鬧過後,媽媽又沉浸在回憶裡,傷感地低語:“昨晚又做夢了……”說時平靜,說完就抹眼淚。我們都知道她夢裡的情景。“行了,媽,别再說了!”我打斷了她的話,我以為這隻是她唠叨的話題之一,還怕她把我們帶到悲傷的情緒裡。可她怎能不想呢?父親在時,老兩口整天叽哩嘎啦有說不完的話,兩個老小孩,把耳朵都磨出繭子的毫無意義的話題,一天到晚聊一百遍也不嫌煩。

那個和她拉呱拉了一輩子也不嫌煩的人走了,她内心的孤獨誰能懂?今天我們以隆重的形式來看望媽媽,給媽媽過節,心裡似乎安慰而滿足,可當我們呼啦啦地離開後,又給媽媽留下什麼呢?

去年,媽媽走了,她再也不回來了。媽,在這個洋溢着春意的日子裡,我多想再聽聽你那些無趣又毫無意義的絮語,多想再聽聽你溫暖的歌聲。您用對這個世界的愛,為我們築起一個溫暖的家園,您用您對世人的善意,為我們編織了一個永遠的春天。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歌聲從天邊飄來。媽,我怎麼找不到我們家的屋檐了?你家的小燕子,東奔西竄,不知道該落入誰家的檐頭。

李玲原創丨小燕子,穿花衣(散文)

【作者簡介】李玲(女),山東省臨沂一中國文進階教師,臨沂市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臨沂市朗誦藝術協會會員,“齊魯晚報·齊魯壹點”“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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