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 杜先福
死者留下奇怪遺書
故事當從2007年1月24日講起。
這天，家住四川省隆昌縣山川鎮居民區的洪仁安家，電話總是響個不停。
電話是洪仁安遠在千裡之外的女兒打來的。
快過年了，女兒無法回老家，打電話請父親去過年。
但是，電話從早上打到中午，卻始終沒人接聽。
打洪仁安的小靈通，無法接通。
女兒着急了，就打同在一個鎮上的親友的電話，請親友去家看看，是不是父親病了。
親友來到洪家院外，門緊關着，敲門無人應答。
問左右鄰居，鄰居也感到納悶，說往天都看見洪師傅早飯出去，午飯回來，下午再出去，傍晚天不黑就回來。
鄰居想起來，已經有一天多時間沒見洪仁安了，要不是親友來問，真還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呢。
“洪仁安一天多時間不見人影了”，親友十分納悶，設法爬到洪仁安住房的視窗往屋裡探視。
不看猶可，這一看竟看見洪仁安懸吊在進門的一條橫梁上，身子一動不動，大概已經死亡。
供仁安怎麼會無緣無故上吊自殺呢？
親友懷疑另有原因，就向警察局報了案。
隆昌縣警察局山川片區刑偵中隊接報後趕到現場，經勘查和屍檢，确認洪仁安系懸梁自殺無疑。
但是，民警在洪仁安房屋角落的一塊石闆上，發現一組奇怪的文字。
文字意思是：“我犯了嫖娼罪，被警察局李某警官罰光了所有積蓄，我已走投無路。
“我對不起妻子、女兒，我走了，請一定把我欠某某的80元錢還了。”
民警繼續勘查，又在洪仁安床頭的一本書裡發現一張紙條。
紙條上，除了與石闆上内容相同的文字外，還有從2006年11月以來李某多次被罰款的詳細記錄，把罰款金額加起來，竟然高達7萬多元。
情況特殊，辦案民警迅速将情況向上級作了彙報。
隆昌縣警察局上司會同縣檢察院上司及時趕赴現場。
分析認為，洪仁安懸梁自殺的背後，一定隐藏着某種罪惡，訓示辦案民警，務必查清事實真相，揭開洪仁安懸梁自殺之謎。
辦案民警初查，隆昌縣警察局并沒有叫李某的民警。
即使是法院、檢查院、乃至司法局等政法系統，也都沒有叫李某的人。
鑒于隆昌縣山川鎮與泸州市的泸縣接壤，辦案民警即到泸縣警察局調查。
泸縣警察局确實有一個叫李某的民警，但該民警系某部門一名老警察，長期堅守崗位，與洪仁安所留遺書記錄的罰款時間相比對，那些日子裡李警官從未離開過崗位，不可能抽身去抓嫖娼罰款。
而且，李警官也确實沒有參與過抓嫖娼罰款等治安處罰活動。
為此，李警官的嫌疑被排除。
到哪裡尋找李某的線索呢。
專案組深入調查，左右鄰居反映，近一兩個月來，曾有過幾次計程車前來找過洪仁安。
這些計程車牌照号都屬于内江市的“川KXXXXX”。隆昌牌照也是“川K”。
循着這一線索，辦案民警對隆昌縣所有計程車一一展開調查，終于抓住了犯罪嫌疑人的蛛絲馬迹。
據一名計程車司機反映，他曾多次受雇于山川鎮一個叫李跛子的人跑車，拉了一個叫洪仁安的男子跑過富順、資中、自貢等縣市，具體情況則不清楚。
李跛子有重大作案嫌疑。
辦案民警經調查，掌握了李跛子的真實身份和住處。
元月26日，辦案民警趕赴山川鎮界牌村8組，将真名李世波的犯罪嫌疑人一舉抓獲。
經審訊，李世波交待了訛詐洪仁安7萬多元現金的犯罪事實。
同一天，李世波的同夥雷華安、王勇、李其純相繼全部落入法網。
經審理，終于揭開了洪仁安被逼走投無路而懸梁自盡的驚天秘密。
初試得手，罰款陷入無底洞
現年22歲的李世波，讀書不多但腦瓜子卻較靈活，鬼點子頗多。
李世波國中畢業後，因幼時騎自行車摔斷腿，留下殘疾成了跛子，打工都成了困難，主要是吃不得苦。
李世波曾在廣東、福建等地混了兩三年，始終沒有找到适宜的工作，也沒有掙到錢。
2006年初，李世波回到隆昌，在山川鎮開了一家機車維修店，湊湊合合的過日子。
李世波經常看見别人花天酒地，而他卻過得十分寒酸。
有什麼法子，既不費力氣，又能來大錢呢？李世波絞盡了腦汁，未能想出什麼良策。
說來也是“機遇”。
一天下午，李世波與哥們雷華安到鎮上一家茶館喝茶時，無意中竟發現了茶館的一個秘密。
茶館後邊有個小院子，内有幾間住房，有人借喝茶之名，鑽進後院久久不出來。
李世波是個腦瓜機靈的人，他懷疑後院一定有什麼秘密。
于是，他注意觀察，發現後院還有後門，喝茶的人鑽進後院，茶館老闆便叫來賣淫女，供嫖客淫樂。
發現了這一秘密，李世波如獲發财秘笈。
他把雷華安叫到一旁，如此這般說出了他的想法，雷華安竟一拍即合，表示願意依計而行。
過不幾天，雷華安告訴李世波，經過幾天的觀察，他發現了一條大魚，這條大魚有的是油水，不愁發不了大财。
這條“大魚”，便是懸梁自盡的洪仁安。
時年54歲的洪仁安，原籍宜賓市，頂替其父在隆昌縣一家國營企業當勞工，并與家住山川鎮的鄭某結了婚，生育了子女。
洪仁安年滿50歲，因企業不景氣，動員職工内退，他便提前退了休，回到鎮上過起了喝蓋碗茶的生活。
洪仁安的女兒在千裡之外的廣東做生意，并在外地結婚安了家。
前年，女兒生了孩子無人照顧，洪妻鄭某便去了女兒家，給女兒料理家務、照顧孩子。
老婆走了，洪仁安單身獨處，雖是50餘歲的人了，對性生活還是挺渴望。
在茶館喝茶，他發現了某茶館容留婦女賣淫的秘密。
為解性饑渴，洪仁安便愛上了此道，每隔十天半月就去玩一玩。
雖然老婆不在家，可小日子卻别有風味，很是滋潤。
雷華安帶給李世波的這一情況，令李世波份外高興。
李世波當即去買了兩副玩具手铐，弄了幾個“警官證外殼”，又到打字服務部印制了一本“隆昌縣警察局訊問筆錄”和一本罰款單，還買了一部數位照相機。
一切準備就緒，李世波又約了兩個叫王勇、李其純的人，與雷華安一道，開始了罪惡的行動。
2006年11月15日，負責在茶館“蹲點”的雷華安發現洪仁安又去了茶館後院，當即把李世波等人召了來。
就在洪仁安“完事”以後走出茶館時，李世波等人圍住了洪仁安，把“警官證”往洪仁安眼前一晃，說“我們是警察局的便衣警察，有事找你，請跟我們走一趟”。
生性膽小且又剛剛嫖了女人的洪仁安，心裡很虛火，“便衣警察”有事找他，他不敢稍有半點拒絕，隻好老老實實跟着李世波等人來到預先安排的一間租房裡。
到了租房，李世波等人把房門一關，在洪仁安膝後踹了一腳，一聲斷喝“跪下”，洪仁安渾身顫抖，腳下一軟，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
“自己說，剛才你幹了什麼！”李世波把手铐住桌上一掼，厲聲說，“老實坦白，免得皮肉受苦！”
洪仁安吞吞吐吐，結巴着說，“沒，沒幹什麼……”
“放屁，沒幹什麼，我們警察會冤枉你！”李世波做出十分老道的樣子，就像影視片中警察審訊人犯一樣，說，“告訴你，沒有證據，警察是不會亂抓人的。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減輕一點處罰。否則，你的日子不好過！”
洪仁安結結巴巴，不想開口。
李世波從雷華安手中拿過數位相機，翻出幾個畫面給洪仁安看，并說，“你看清楚了，這就是你嫖娼的證據，你能抵賴麼！”
雷華安也在一旁幫腔說，“告訴你，我們已經注意你好久了。你看出我來了嗎，我卧底——什麼叫卧底你懂嗎，卧底就是打進敵人的内部，比如我就在茶館卧了半個月的底了——你的一舉一動都被我們掌握了。你還是自己老實吧，否則，有得你坐牢的時候！”
洪仁安看了幾幅照片，不僅有他走進茶館後院那間小屋的情景，還有小姐進小屋的照片。
洪仁安覺得，自己已經落進警察手裡，抵賴已是不可能，于是便說，“我承認，我犯了嫖娼罪，我願意坦白，隻求公安不要送我去坐牢。”
“哪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李世波攤開訊問筆錄，開始訊問。洪仁安把近來嫖了三次娼的情況作了交待。
做完筆錄，洪仁安在筆錄上簽了字，因為沒有印泥，便用鋼筆裡的藍墨水代替印泥，叫洪仁安蓋了手印。
“你是認罰款還是去坐牢？”李世波問。
“認罰認罰”，洪仁安害怕坐牢，連說認罰。
“嫖娼三次，就夠勞教兩年”，李世波交待“政策”說，“按治安處罰規定，嫖娼一次，最高可罰款5000元，三次則是15000元。你看認哪一頭，是坐牢還是罰款。”
“認罰認罰”。洪仁安還是願意認罰。不過他要求少罰點，“罰幾千元行不行？”
“你自己說，罰幾千？”
“8000，8000行不行？”
“8000可以，但不開票。如果要開票，就頂格罰，15000不得少！”
洪仁安覺得，8000元能了斷一樁禍事，不開票更好。
真要開票，不僅要多罰7000元，還給警察留下了罰款的把柄。
是以，他願意罰8000元，不開票。
一切說定以後，洪仁安被監視着回家拿了存折，到銀行取了8000元現金交給李世波等人，了卻了這樁“禍水”。
初試得手，李世波等人高興不已，拿了錢就到隆昌縣城，洗三溫暖，玩小姐，美美地快樂了好幾天。
屢試不爽，财盡被逼走絕路
沒幾天，李世波等人就把8000元揮攉殆盡。
想到洪仁安的錢那麼好弄，李世波腦子裡又冒出一個新的點子。
李世波把自己的點子告訴雷華安等人，雷華安等人誇贊李世波想得很妙，要求立即就行動。
于是，幾個人在縣城包了一輛計程車，來到山川鎮，找到洪仁安說，洪仁安嫖娼的案子，被刑警大隊知道了，有關上司正在追查這件事，弄不好洪仁安要坐大牢。
是以，希望洪仁安拿點錢出來，他們幫忙去把這個事情擺平。
洪仁安最怕坐牢，同意拿錢出來“擺平”。
于是，李世波就列了一串名單，說這名單上的人都需要擺平，如果有一點兒擺不平，捅出去就喊不得了。
無可奈何，按照李世波所列的名單和金額，洪仁安又去銀行取出15000元，李世波等人拿了錢便揚長而去。
又是輕易得手，李世波等人好不快活。
幾個人拿了錢到自貢、雲南等地遊山玩水快活了十餘天。
回來以後，李世波又冒出一個新點子。
他去列印部列印了一張通緝令，稱泸州市警察局正在通緝某某特大殺人女犯，這個女犯曾被洪仁安多次嫖宿。
拿着通緝令，李世波等人又找到洪仁安說，“這一下可麻煩了。洪仁安嫖了一個女殺人犯，四川和雲南兩省都在通緝。洪仁安必須配合警方，尋找那個女通緝犯。否則，不僅嫖娼要治罪，而且還要以包庇殺人犯判大刑。”
李世波等人把通緝令在洪仁安面前晃來晃去，見洪仁安吓得臉青脈黑。
李世波知道“有戲”，于是說，我們幾個都是警察局派來的便衣特警，負責在泸州、富順、資中和雲南鹽津等地追捕殺人犯。洪仁安必須配合警察行動，不僅要跟我們去辯認罪犯，還要出錢開支“活動費”“請客費”。
為了保證不走漏風聲，并且不得逃跑，洪仁安還得交“保密費”“保證金”。
否則，立即就把洪仁安抓起來，送進大牢！
吓破了膽的洪仁安，表示願意配合警察尋找和辯認殺人犯，但要求千萬别抓他，别讓他坐牢。
于是，在李世波等人逼迫下，洪仁安一次又一次從銀行取了錢，被李世波等人軟禁着。
他們包了車，去雲南的鹽津和四川的泸州、富順、自貢、資中等地尋找“殺人犯”。
每到一地，李世波都要進當地警察局，說是一方面交換案情，一方面給當地公安機關拿錢去做“辦案活動費”。
其實，李世波是以此為借口，從洪仁安手裡要錢，然後就裝進自己的腰包。
而洪仁安對此還深信不疑。他覺得，李世波在警察局進進出出，神通廣大，隻要自己能擺脫幹系，就是花點錢也在所不惜。
如此這般，不到兩個月時間，李世波等人便在洪仁安身上詐去了72000多元。
而洪仁安，已花完了全部積蓄，身無分文。存折上再也取不出錢來，生活都隻能靠領取當月的終身俸才能維持了。
2007年元月20日左右，李世波等人又一次找到洪仁安，說經過調查，洪仁安嫖娼的那個茶館是個賣淫嫖娼的老窩，茶館老闆已被抓了，據老闆交待，洪仁安在茶館嫖娼已經兩年多，嫖的女人不下20人。
按照法律規定，洪仁安應該判長刑。
但是，他們幾個便衣警察有特權，可以不抓洪仁安去坐牢，但罰款卻不能少。
按照嫖一個小姐罰款2000元計算，20個小姐則罰款40000元。
“我沒錢了！”一聽說罰款4萬，洪仁安當即就急了，說他已花了7萬多了，再沒錢了。
李世波說，“給你減一半，2萬。2萬不能再少了！”
然而，洪仁安說他真的沒錢了，确實拿不出來了。
李世波等人商議了一下，決定吓一吓洪仁安。就說，你如果不認罰，那就隻好去坐牢了。
于是，幾個人把洪仁安帶上計程車，來到隆昌縣看守所大門外，李世波說，“給你一點考慮的時間，是認罰還是坐牢？”
洪仁安悶着頭，不吭聲。
李世波等人感到有點棘手，因為他們不可能真把洪仁安送進看守所。
鬼點子頗多的李世波突然靈機一動，說，“既然你不認罰，那就隻好送你進牢房了”。
于是，李世波說他去找局長辦理逮捕手續，便裝模作樣走進了離看守所100多米的警察局大門。
過了半個多小時，李世波從警察局走了出來，手裡還拿了個信封。
上了車，李世波對洪仁安說，“算你運氣，局長要求暫不逮捕你，因為還要利用你繼續尋找那個女通緝犯。
“不過，2萬元罰款絕對不能少。局長說，據說你女兒在外省做大生意，你打個電話，叫你女兒彙2萬元不就得啦！即使你女兒不給錢，你找朋友借，也得借2萬元！”
說着，李世波拿出那個信封交給雷華安，說這是局長給雷華安的獎勵，表揚雷華安卧底工作做得不錯。
雷華安從信封裡抽出1000元錢，笑嘻嘻地說，“局長夠意思，我也一定努力工作。卧底這碗飯，吃得還真有趣。“
李世波、雷華安這出雙黃，無非表明他們真是便衣警察，以此威脅洪仁安老老實實把2萬元錢籌來。
洪仁安暫未被“逮捕”，李世波等人卻給他規定了5天交錢的期限，說5天不交錢就别怪他們不給面子了。
回到家，洪仁安坐卧不安，他無法也沒理由向女兒開口要錢，因為老婆和女兒都知道家裡有7萬多元存款。
他想，他也沒法向朋友借錢，即使借債拿出了2萬元，下一步，李公安又要錢怎麼辦。
左思右想，洪仁安感覺再無活路，幹脆一死了之。
死之前，他得把自己死亡的原因記下來，免得家人多疑。
于是，他把自己因嫖娼而遭罰款的次數和金額一一記錄下來，又怕沒人看見紙上的記錄，就在家中一塊石闆上寫下了自殺的原因，然後便于1月24日淩晨1時左右懸梁自盡，悲憤地結束了54歲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