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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海爺

作者:博學巴裡9B6B

大名鼎鼎的海爺,磨盤山上的土匪海爺,那是我爺,我是他孫子。

海爺是幹什麼的,現在的豐陽,大概沒有幾個人知道,但你翻開《豐陽縣志》上面寫的清清楚楚:“海大标,豐陽土匪,曾伴伴随着馮二胖子橫行整個商洛地區,後死在抗日之中,束縛後,被追認為烈士。”

海爺的出名,首在飲酒上。

海爺出生滿月時,客人盈門,海爺看着人多熱鬧,一對眼珠子伴伴随着客人轉,骨骨碌碌的,一不高興,腳一蹬,手一伸,“哇哇”大哭起來,那聲音很剛猛,驚得一屋的客人都回過頭,張大了眼,接着就咯嘎咯嘎地笑,說,這孩子,聲音像張飛一樣。

飲酒時,海爺他媽,也就是我太奶,抱着海爺,給客人敬酒,那小家夥在懷裡聞着酒香,小嘴一張一翕的,就有客人笑說:“看這娃兒,也想飲酒了。”說着用手指蘸點酒,放在海爺的嘴唇上,誰想,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就香噴噴地砸起那帶酒味的手指,“吱兒吱兒”響,津津樂道。

一席人都啧啧稱奇,說:“不得了,這娃長大了,一定是個武将,玩槍的。”

一番稱贊,讓我太奶的臉開成為一盤花,将海爺抱在懷裡,在那胖胖的小臉上親了又親,一親一個響。

誰知之後,海爺沒有當将軍,卻當了豐陽有名的土匪,不過,這是後話,不提。

海爺好酒,但以酒出名,卻是在獵了那條白狐過後。

那時,海爺家道中落,我太爺太奶也早早過世,一把天火,把海爺燒得隻剩下了一個光身子,在白少良白三爺府上打工。海爺雖窮,可人窮志不短,坐如鐘,立如松,行如風,在豐陽這個地面上是一條叫得響的男人。

事先,為了防止土匪,每個财東家,都少不了幾杆槍,土匪來了,守住寨子。土匪走了,拿着槍,跟着财東,擺擺排場。

槍的多少,就表示着身份高低。

白三爺事先有三十多條槍,三十多條啊,震住了豐陽一帶大小土匪。豐陽土匪大大小小幾十股,馮二胖子、石大錘、大北風,愣沒有一個敢到白三爺一畝三分地上搗亂。怎麼着?一則白三爺槍多;再則,白三爺有海爺啊。

海爺那槍法,蚊子(mosquito)已往,一槍都能打折一隻腿。

現在,誰也弄不清海爺的槍法從那兒學來的,但是,那個槍法的準啊,據多年後見過他槍法的王大眼說:“那哪叫槍法啊?那是閻王爺的咒語!”

一次,白三爺帶着自己的小妻子,豐陽有名的美女冷小玉,在花園裡看花。冷小玉這女人,愛把一朵朵花拉到鼻子邊嗅,一嗅,一笑,笑得天藍水白,風輕草綠。

但就有一隻不知憐香惜玉的蜂,在花上忙碌着,受了驚吓,“嗡”一聲飛起,撞在那張水嫩的小臉上,一刺,蟄在冷小玉的臉上。

冷小玉一聲叫,捂住嫩臉。

白三爺心痛的,馬上抱住冷小玉,仔細地看着,粉白的臉上,立時起了個包,紅紅的,桃子一樣。

那隻蜂幹了好事,想逃,展翅一蕩,剛繞了一圈,海爺事先就在身邊,舉起槍,“砰”的一聲,黃蜂不見影子了。

那黃蜂,愣叫海爺一槍擊斃了。

白三爺本來很喜歡海爺,也挺相信海爺的,出門回家,都讓海爺跟着,提一隻槍保護着。但是之後,卻因為冷小玉,和海爺反目成仇了。

事兒還得從白三爺進城說起,白三爺城裡經營着幾爿店鋪,有綢緞,有瓷器,另有茶葉。沒事時,過一段時間,白三爺要進城去一趟,去時,一定要帶着海爺,另有冷小玉。

可那次,卻沒帶。

白三爺說:“一天多就返來了,就不要去了。”于是,海爺和冷小玉留了下來,白三爺帶着幾個人,坐着馬走了,一向上了大道,灰塵蕩漾,向縣城進發。

可白三爺并沒走遠,出莊轉了一個大彎,繞過一個樹林(wood),就歇了下來。到天黑左右,又返來了。白三爺進門,雞不叫狗不咬的,直奔自己的房子,打開房門,讓人上前,把床上被子一掀。被子裡,窩着兩個赤身裸體的人,一個是海爺,一個是冷小玉,還在忙活呢。

白三爺很大度,說:“美女愛英雄,自古這樣,沒有什麼。”然後對着海爺,雙目灼灼,問,“海大标,你隻回答我一句話,你這樣做,是真心愛冷小玉呢,依然為了給我戴綠帽子?”

海爺精赤着身子,“嗵”一聲跪下:“是愛冷小玉,絕沒有作踐三爺的意思。”

白三爺笑了,寫意地點搖頭說:“這樣吧,你是個英雄,我願意結交你。說實話,一個女人我舍得,但我怕傳出去,别人誤認為我怕你,把女人讓給了你。那樣的話,豐陽一帶,就沒我這号人了。”

海爺望着三爺,滿臉慚愧,說:“請三爺示下。”

“你送一個别人都沒有的聘禮,别人就不是沒話可說了嗎?”三爺慢條斯理地坐下,慢慢喝口茶,“咕噜”在嘴裡一轉,吞下,望望海爺,“把塔元山那隻白狐獵來,渾身上下不要一點損傷,冷小玉就是你的婆娘了。”

這不是讓海爺去捉那隻白狐嗎?那家夥很狡詐,用槍都打不到,能捉嗎?一廳人都停住了,冷小玉冷住了,海爺也停住了。

“怎麼?不敢?不敢就給我滾!”三爺的聲音冷得像石碾子,一個一個滾下來,在大廳中回蕩着,“嗡嗡”作響。

海爺嘴角冷咧地一翹,似笑非笑地說:“當真?”

“正人一言,驷馬難追,我白三爺什麼時候失過言?”

“給我一壇酒!”海爺要求。

白三爺一揮手,一壇燒刀子(knife)拿了出來,外帶一個海碗。海爺接過碗,“哐啷”一聲,打得粉碎,然後一掌,拍開酒壇的泥封,嘴對着酒壇口“咕咚咕咚”幾十口,壇子底朝天。然後,一下扔了壇子,往外就走。

“海大标!”冷小玉喊。

白三爺冷冷地回過頭,眼光如電,射退了冷小玉。

海爺回過頭,望了冷小玉一眼,一笑說:“我要返來了,以後有好日子等着過。如果回不來,你就把我忘了吧。”

說完,打開門,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外面,雪已齊大腿根深,天空,雪團子棉朵一樣,一團一團往下砸,落下地就是一個坑,漫天遍野,都是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不說去捉那隻白狐,就是出去撒泡尿,也會把人凍死。

望着消逝在雪簾中的海爺,白三爺呵呵地笑了。

一天,兩天,到了第五天空上,大家都認為,海爺這回完了,不知被埋在哪一處雪原下,大概要到明年春天,雪開化了才能發現屍體。

那天,白三爺心情很好,叫來冷小玉,陪自己在前廳飲酒,說:“海大标這小子,這會兒還不知死在哪兒,可惜了那槍法。”

話還沒說完,門“砰”地撞開了,一個冰雕的人走了出去,渾身一抖,冰渣子“咔啦咔啦”往下直落,一看眉眼,是海爺。

海爺把肩上的白狐往地下一放,依然活的,四蹄纏着,對白三爺說:“聘禮我已送來,人,我帶走了。”說着,一把拉過冷小玉,向外走去。

有莊丁來攔,海爺掏出槍,笑笑:“我的槍瘾犯了,你們誰來?”一屋人,包括白三爺在内,癡愣愣的,釘在那兒,一動不動。

白三爺是什麼人?豐陽城裡城外響當當的人物,說出的話,放出去的馬兒一樣,有斤有兩,豈有收回的道理?

海爺走了,帶着冷小玉沒影了。白三爺坐在太師椅子,呼呼地隻喘氣,過了一會兒,氣足了,神閑了,把一夥莊丁叫了出去,吹胡子瞪眼地問:“誰叫你們剛才攔海大标的?”

大家嗫嚅道:“我們預備給三爺攔下冷小玉。”

“放屁!”白三爺大怒,拍着桌子,桌上茶杯直跳,“你們把我白三爺當成什麼人了,我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嗎?”罵完,招招手,一夥莊丁個個如霜打的茄子,退了下去。

白三爺又喊來賬房先生,吩咐:“給預備三百塊袁大頭,用那匹白玉梅花馬馱了,給海大标送去,連馬帶銀元就當給冷小玉的妝奁。”

賬房先生一愣,擡起頭,望着東家,惶惑地問:“三爺,那馬磨盤山的馮二胖子看上了,頻頻來信要,你要送給海大标,不是得罪了馮二胖子嗎?”白三爺“哼”一聲,眯了眼睛,吸一口水煙,兩股煙從鼻孔竄出來。然後,帶着一種沉悶的鼻音,“我還不知道其中的厲害?按我說的辦,沿途鞭炮鑼鼓一路響,給我放熱鬧些。”

賬房先生眨巴眨巴眼睛,仍摸頭不知腦,搖着頭下去了。

第二天,白三爺莊上熱鬧起來,白三爺的坐騎白玉梅花牽了出來,這是白三爺花了大價格買來的,純蒙古種,雪白的身子,上面撒着梅花小點,茶盞大的蹄子,竹尖耳朵豎起,“咴咴”一叫,馬圈裡所有的馬都噤了聲。

白玉梅花見了三爺,“咴咴”長鳴,靠過來,溫順地用頭挨着白三爺。白三爺用手拍拍馬頭,說:“店員,去吧!寶馬随英雄。”說時,眼圈發紅。

旁邊有莊丁不滿,生氣憤地說:“三爺,以你的氣勢,憑什麼巴結那樣一個小子?”白三爺瞪了莊丁一眼,又歎氣,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人要講江湖義氣,說出的話就如闆上的釘,怎能更改?”一切預備就緒,白三爺一揮手,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一匹馬馱着禮物,伴伴随着一群人,向着海大标的村子熱鬧地前進。

一路上,人們紛紛看熱鬧,誰不誇一聲白三爺是個仁義的主。

禮物送到海家,海爺和冷小玉都紅了眼圈,迎出來,迎進客人,擺上酒席,請客人飲酒,可這些莊丁都不喝,放下東西,按白三爺吩咐的,一個又一個都忙忙離開了。

冷小玉對着遠離的人影,“咚”地一聲跪下,一個又一個頭,叩在雪地裡。

海爺,也從心裡稱贊白三爺,是一條男人。

當晚,海爺的莊子就被圍了,海爺聽到外面有動靜,暗暗拉開箍在脖子上的冷小玉那雙嫩白的胳膊,偷偷溜下床,突然之間之間之間看見外面一顆人頭一晃,舉起匣子炮“砰”的一聲,一頂帽子飛了老遠。

牆角,突然之間之間之間飛出幾個人影,撲到海爺身上,抓胳膊綁腿,将海爺捆成為一個大粽子。這一下,海爺縱是槍法如神,也隻有幹瞪眼了。

接着,裡面一聲叫喊,是冷小玉的聲音。

“不要難為她,有什麼沖我來!”海爺喊,雙手使勁掙,胳膊上的棕繩“咯咯”直響。

這時,一個小胡子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說:“放心兄弟,我們當家的有話,請你們兩口子上磨盤山走走,絕不會傷害你們的。”

說着,向裡一聲喊,裡面,幾個人架出冷小玉,穿得整整齊齊的。海爺見了,一顆心才放回腔子。

當夜,海爺和冷小玉伴伴随着小胡子一行上了磨盤山,當然,走時小胡子沒忘了拉上白玉梅花。

土匪海爺(2)

磨盤山,是豐陽最高的山,山高得碰着了天,樹粗的有一抱那麼壯,是一個土匪出沒的好地方。

這兒,是豐陽最大的土匪馮二胖子的老巢。

馮二胖子這家夥,殺豬出身,一把殺豬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幹這個行業十八年。忽一日,為了“花月樓”的小風仙,一刀捅了一個嫖客,自知難逃性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了磨盤山,日久天長,竟也混出了氣勢,殺豬刀換成槍,手下也有二百多人,幾十條槍,自稱司令,耀武揚威起來。

這家夥當了司令,發下三樁心願:第一,要小風仙為司令夫人;第二,弄到白玉梅花當坐騎,抖抖威風;三嘛,聽說海爺槍法好,“讓那狗日的上山來,加入我們兄弟夥。”别看馮二胖子人粗魯,也知道珍惜人才。

娶小風仙做妻子簡樸,派小胡子帶了一包銀子下山,到了花月樓,送給老鸨,月亮地裡打兔子(rabbit)——明開,說:“小風仙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不然,銀子得不上,一把火燒了‘花月樓’。”一句話,說得老鸨肥肉直抖,忙忙地用一輛轎子,打發小風仙上了磨盤山。

後兩樣卻不是一句話能減緩的,白三爺那狗日的三十多條槍可不是吃素的,為着這事,弄得馮二胖子吃喝無味,險些瘦掉了一身胖肉。

機會說來就來,白三爺送禮,一路鑼鼓鞭炮也招來了馮二胖子的密探。馮二胖子聽了兄弟們的報告,雙眼樂得眯在了一塊兒,摸着光光的胖腦袋,笑道:“吆喝,該着本司令發了。”連夜派小胡子帶弟兄們下山。

上了磨盤山大寨,小胡子出來報告:“大當家的,值得,那馬,那人,都值得。瞧,一槍,就在這個帽子正中穿了個洞,幸虧我是用樹枝挑着,不然,看不見大當家的了。”

馮二胖子一哼,說:“你以為那槍法是虛傳的嗎?算你小子不笨。”說完,伸了個懶腰,讓把馬拉到馬圈裡,喂養好。一切都結束後,張着個胖嘴長長地打個哈欠,一擡手,小胡子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不一會兒,海爺和冷小玉被推推搡搡,拉了出去。

“跪下!”所有的喽羅一聲喊,冷小玉沒有跪,卻一下癱坐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來,接着“嘤”地哭開了

海爺直直地站着,不動。

“跪下!”大廳裡又是一聲喊。

海爺望望馮二胖子,嘴角噙着冷冷的笑,瞥了馮二胖子一眼。

“來呀,把那個娘們的衣服扒了,讓兄弟們嘗嘗腥。”馮二胖子冷哼一聲,兩隻三角眼眯起,如兩點香庖丁,閃閃發亮。

幾個喽羅一聲吼,眼睛放光,向冷小玉撲去。

“住手!”海爺喊,聲音變得嘶啞。

可沒有一個停手,一雙雙手扒拉着冷小玉的衣服,扯着褲帶。冷小玉雪白的胸脯露了出來,掙紮着,嘶叫着,收回母狼(wolf)一樣的慘叫聲。

“住手啊!我求你們住手啊!”海爺“咚”地跪下,叩着頭,一下一個血印。

馮二胖子一擺手,那幾個喽羅忙放了手,還戀戀不舍地轉頭望着。

馮二胖子望了一眼海爺,冷冷一哼,說:“海大标,你隻要忠忠誠誠地跟着我馮二胖子,吃香的喝辣的,由着你。如果腦後有反骨,哼,跑得了你,可跑不了那個一掐一出水的娘們兒,聽着了嗎?”

“聽着了!”海爺輕聲回答,一顆心,也慢慢落回了腔子。

海爺從此成為馮二胖子的手下,被人稱為海爺。

大概在日本人打到豐城的第二年,白三爺和馮二胖子發生了一次火拼。

那時,豐城一帶,亂成一鍋粥,豐城左近大小土匪一時都六神無主:投降日軍吧,當然不願意。和日軍幹,又打不赢。大家想到了馮二胖子,人多勢衆,靠得大樹好乘涼,紛紛投靠了磨盤山。

馮二胖子見了這種情形,高興地一摟胳膊,道:“娘的,怕啥?日本人還不是一槍一個窟窿,看我的。”就扯了一杆旗,大書:抗日救國軍。堂而皇之地自任司令。

海爺,也伴伴随着升為副官。

一天,馮二胖子派海爺下山,去尋白三爺:“拿着我的信,去看一看,已往的事,一筆取消了。打東洋鬼子,是中國人,都有份。”

海爺不想去,可馮胖子說,軍令如山倒:“兄弟,成功了,你也算立了一功。”而且,為了趕速度,馮二胖子特意把白玉梅花送給海爺騎。

海爺舍不得冷小玉,怕這一去,再也不會返來了,對冷小玉千叮囑萬叮囑:“如果我去了,不能返來了,你千萬要為我守寡。”一向望着冷小玉流了淚,點了頭,說了狠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才放心地在冷小玉身上捏了兩把,戀戀不舍地下了山。

誰知,白三爺并沒有難為海爺,白三爺拍着海爺的肩膀,笑聲如紅銅一樣,道:“我知道你們會找我的,瞪着眼睛瞅,可讓我等來了。”

海爺瞪圓了眼睛:“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聯絡打小日本的事啊,馮司令還會忘了我?”白三爺很得意,哈哈大笑,一邊讓坐,一邊讓人端茶。

海爺心中,已往的一些不快煙消雲散,也随之大笑起來。

談到歸順的事,更是順利得出乎意料,白三爺談到小日本,髯毛豎起,雙目圓睜,一拍桌子:“小鬼子,太欺負人了,馮司令就是不找我,我也要聯系他。”而且,馬上讓海爺回山報信,請馮司令三日後下山,收編自己的莊丁。

海爺非常寫意,一揖而别,跨馬而去。

可收編的曆程,卻充滿了危險,

那天,臨出發前,馮二胖子調兵遣将,固守山寨,然後才帶着海爺他們一大隊人馬出發。海爺說:“司令,收編白三爺,不必帶這麼多人吧?”

馮二胖子“哩嘿”一樂,說:“兄弟,有些事,依然小心為好啊。”

海爺望望馮二胖子,很不解。

馮二胖子帶着海爺他們,并沒有徑直去白三爺府上,而是去了豐陽城到白府的必經之路,在石梁坡埋伏下來。馮二胖子指令大家,不許出聲,就是要撒尿,也得忍着,“娘的,過一會兒,有小日本的軍隊經過,給我往死裡打,不要手軟。”馮二胖子擦着滿臉油汗,狠狠地說。

兄弟們不信,日本人沒事,輕易出來到這兒來幹嘛,喝西北風啊?

“老子給他設好啦一個釣餌,他狗日的還不來貪吃?”馮二胖子說,胖臉上擠出一片陽光。

果然讓馮二胖子料中了,不久,一輛汽車過來了,車上滿載着日本兵。

馮二胖子大手一揮,海爺“當”一槍,駕駛室裡那個開車的小鬼子頭一歪倒了下去,汽車搖搖晃晃,向路邊奔去。駕室室旁邊坐着的一個小鬼子見了,忙急着去把方向盤,海爺又是“當”的一槍,那人頭一歪,倒了下去。

車沖下了路,一車小鬼子炸了窩。

喜得馮二胖子直拍海爺肩,說:“兄弟,好樣的,大哥沒看錯你,看那個舉東洋刀的,幹掉他。”

海爺一噘嘴,槍一點,那個舉指揮刀的家夥一頭栽下,來了個狗啃泥,再也不動了。

一時,槍聲如炒豆。

當一切結束,打掃好戰場時,馮胖子吼道:“兄弟們,知道日本人預備去哪兒嗎?”

兄弟們都搖頭,不知道。

“去白三爺府上,捉我們的。”馮胖子把胸脯拍得山響,非常憤怒。

“可,日本人怎麼知道啊?”海爺問,睜大眼睛。

“問得好,兄弟!日本人怎麼知道啊?走,去問白三爺。那個老狗,一定是他投靠了日本人。”馮二胖子說,擺蕩着手裡的槍。

海爺一聽,炸了。

兄弟們一聽,也炸了,

大家摩拳擦掌,跟在馮二胖子前面,還沒到達白三爺府上,遠遠就看見一隊人馬,惶惶倉促,從白三爺府上奔出,繞小道向豐城奔去。

“想跑,沒門。”海爺要過一杆長槍,瞄準着那個領頭的人。

那,正是白三爺。

“兄弟,算了,不要打,以後生擒他,讓我活剝了他的皮,才解恨。”馮二胖子伸過大手,一把抓住了海爺的槍。為了解恨,讓一把火燒了白三爺的家。而且貼出布告,抓住白三爺,給兩千塊大洋。

海爺覺得,馮二胖子真是多事,一槍,什麼都減緩了,多好。

土匪海爺(3)

白三爺最終死在了海爺的懷裡。

白三爺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血已經把他的衣服染紅了很大一塊:“海大标,你狗日的不是人,我把你當兄弟,你卻占了我的女人。”

海爺不說話,緊緊的拉着白三爺的手,摟着白三爺。眼眶裡,眼淚滾豆一般往下落。

“你不要讓冷小玉當寡婦,你要讓她幸福。”白三爺仍在說,血仍在一口一口地噴,把海爺都噴成為白色,“讓她遠離日本人,讓她不要為你擔驚受怕。”

海爺搖頭,海爺已經泣不成聲了。

“讓小玉遠離槍炮吧!她見不得這些,連殺雞都怕。”白三爺說,臉上仍帶着一絲笑,慢慢合上了眼。

海爺嚎啕大哭起來,像死了爹娘一樣難受。馮二胖子也落了淚,在白三爺屍體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不太标準的軍禮。

白三爺是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死在豐陽城攻擊戰結束的時候。

打豐陽城,是馮二胖子夢中都忘不了的事,他說:“當司令如果不住在豐陽城裡,還像什麼鳥司令。”為了像司令,馮胖子決定打豐陽城。而且,叫來海爺,專程囑咐:“打豐陽城,兄弟,你的槍誰都可打,千萬不要打白三爺。”

“什麼?那個狗漢奸為什麼不能打?”海爺脖子上的筋鼓多高,憤憤地問。

“你忘了,我說過,要活剝了他的皮。”馮胖子一揮手說,一臉狡詐地笑。

豐陽城,城高牆厚,前臨漫川河,背靠蒼龍山,易守難攻。這樣個地方,不是說攻就攻得下來的,許多兄弟都暗暗擔憂,怕這一次得跟着馮二胖子橫屍豐陽城下。

“别怕,兄弟們,攻下豐陽城,我請大家飲酒吃肉。”馮二胖子說,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一張胖臉,笑得橫肉直抖。

大家暗罵馮二胖子,想進城都想瘋了,不顧惜兄弟們的命了。

可結果,攻打豐陽城,卻有驚無險。

半夜間,抗日救國軍出發,天蒙蒙亮,就到了城下。馮二胖子讓部隊圍住城,卻并不偷襲,隻是槍聲齊鳴。

日本人聽到,紛紛往城頭上跑,可是槍炮還沒擺好,身後,飛來了子彈,雨點一樣密密麻麻,是白三爺的手下,剛剛改編不久的皇協軍獨立團。

日軍豐陽守備隊隊長藤田大佐剛舉起指揮刀,就倒下了。他旁邊,就站着白三爺,手槍槍管冒着煙。

海爺那時正精神抖摟,特意拿了一杆長槍,預備露一手,城門開了,白三爺手下的幾個兄弟把手直招,喊快出去快出去。馮二胖子騎着馬,帶着下屬們,一擁而入。

這是一次裡應外合的攻堅戰。

再結實的堡壘,也怕遭到内部的攻擊。

白三爺,是埋在豐陽城日軍中一顆炸彈。

已往的一切,都是白三爺和馮二胖子演給日本人看的,為的就是讓日本人相信白三爺。隻要白三爺一旦進了豐陽城,豐陽城,也就算攻下了。

狗日的馮二胖子,難怪整天看《三國演義》呢,真成為諸葛亮。海爺邊射擊邊想,就在這時,他看到了白三爺。

白三爺戴着皇協軍大蓋帽,手上提着盒子槍,看到他和馮二胖子,就笑了,向這邊跑來。身後,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一聲槍響,非常清脆。是一個日本傷兵,打的黑槍。

“狗日的。”海爺惡毒地咒罵一聲,一槍,那黑槍再也不響了。

但同時,他發現白三爺踉跄了一下,倒了下去。

“三爺!”他跑已往抱起白三爺,子彈從白三爺的背部穿入,前胸透出,拳頭大一個血洞。對白三爺,已往,他的心裡一向都充滿了仇恨。在馮二胖子偷襲他過後,他就曉暢了白三爺送他禮,另有馬,而且一路上吹吹打打那麼熱鬧的原因,是給馮二胖子報信呢。他是想借馮二胖子的手,害死自己。

再之後,白三爺投靠日本人時,他在對白三爺的憤恨中,已經摻雜了鄙視。如果不是馮二胖子提前吩咐,他的子彈早已鑽進了白三爺的頭顱。然而,現在,抱着白三爺,他的心裡隻有佩服,隻有愧疚,和悲傷。

三爺死了,可眼睛沒閉,大大地睜着,望着他。

“三爺,我一定對她好,你閉眼吧。”海爺說。

三爺不閉眼,仍大大地睜着。

“三爺,我不讓她受一點委屈,你就閉眼吧。”海爺把三爺眼睛往一處合,可一放手,仍睜着。

海爺想了想,說:“三爺,我把她帶走,安生地過日子,你放心吧。”海爺說完,看三爺時,三爺的眼閉得嚴嚴實實的。

海爺從此有了心事,有了揮之不去的煩惱,像磨盤山上的霧,怎麼揮也揮不去。

海爺想,三爺是一條多好的男人啊,可說沒就沒了,就像風中的燈一樣。

海爺想,說不定自己哪一天也會那樣,說沒了就沒了,留下冷小玉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該多■惶啊。再說了,冷小玉那樣一個嫩生生的人啊,在兵荒馬亂裡,怎麼生活啊?最終,不是進窯子,就是改嫁。另有,另有自己未出生的娃娃呢,還沒見過爹啊。

海爺的腦海中,那情景就像在眼前,真真實實的一樣。海爺閉了眼,可閉了眼,那情形就更加顯明了,海爺甚至能聽到冷小玉的哭喊聲,另有孩子的喊爹聲。海爺一驚,巴掌在臉上一扇,醒了,可是額頭的冷汗,卻一粒一粒滾了下來,

吸過三根煙,海爺扔了煙蒂,罵了一聲:“狗日的!”也不知罵誰,進了屋。

海爺定下了心,走,帶着冷小玉遠走高飛,逃到鄉下去,置幾畝田,過幾年平安日子。可是,置地要錢啊,海爺沒錢,但馮二胖子有錢,海爺打起了馮二胖子的念頭。

馮二胖子攻下豐陽城後,自己搬進了縣衙門,将縣長的二層小樓改造為司令部,自己堂而皇之,開府治事。

原來的縣長小别墅,被馮二胖子改造後,成為馮公館。海爺和小胡子也接受了新的義務,一人一班人馬,不幹别的,輪流坐莊,守在馮公館的樓下,架着機槍,吃喝拉撒,槍不離人。

“兄弟,這不隻是我馮胖子的身家性命,也是整個豐陽人的身家性命。”馮二胖子帶着他們兩個人,上了樓,齊齊看了一遍,然後笑着拍着兩個人的肩膀,囑咐道。

原來,這座小樓上,有一個密室,密室裡有一個鐵櫃。櫃子裡面,有珠寶,另有一張豐陽城防圖。櫃子上安有組織,一動櫃門,鈴聲大作,樓下的人就沖了上來,幾挺機槍就會同時開火。

“好好防守。娘的,甭說人,蚊子也休想上來。”馮二胖子安排好,蠻有信念地走了。

海爺和小胡子聽了,都微微地笑了。

一個雷雨交加的夜間,海爺上了樓。海爺如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進了密室,三下五除二,鈴不響人不驚的就打開了鐵櫃,大把的珠寶也就進了海爺的腰包。裝得差不多了,海爺輕輕推上櫃門,鎖好。剛預備撤時,“吱”的一聲,身後的門蚊子似的一哼,開了。海爺一驚,忙一閃身,藏在了櫃子旁邊。

兩個人影伴伴随着聲音飄了出去,腳不帶聲,輕車熟路地摸到櫃前,同樣谙練地打開櫃門,像海爺一樣,用手摸起來。海爺躲在櫃子前面,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心裡暗暗納悶,明天怎麼了,做賊的趕場?然後又暗暗可笑,這個馮二胖子,弄的這個櫃門,豆腐渣一樣,屁用。

其中一個黑影摸了一會兒,拿出一卷紙,輕聲驚喜道:“找到了!”另一個一聽,忙擰亮一個小小的手電筒,接已往看了一會兒,連連悄聲道:“好的好的,你的很好,打敗了馮二胖子,皇協軍五旅旅長非你莫屬。”

熒熒的燈光下,一個是一個仁丹胡,另一個則是小胡子。這一刻,海爺的心如掉進了冷水盆,透涼。他知道小胡子他們偷盜的是什麼,也知道給誰偷的。他想喊,可嗓子眼裡如長了草,喊不出聲音來。海爺的身上,汗珠子“唰”地冒出來,吧嗒吧嗒往下直落。

那兩個人收拾好東西,關閉鐵櫃門,剛預備轉身離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上。警報鈴聲,也在這個時候短促地響了起來,在暗夜間顯得格外刺耳。

樓下人沖上來,槍聲爆豆一般,密匝匝響起。槍聲結束,當馮二胖子帶着人沖進密室時,隻看法上倒着三個人,都已經被打成為蜂窩,死了。就是死了,海爺的手,還仍然摁在警鈴上。室内,警鈴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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