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們這一代人相比，如今的年輕人有一個重要的特點，那就是自我意識的增強。這一點在“Z世代”和“千禧一代”身上表現的尤為突出，也是我們這些長輩人眼中多少有點看不慣的，有時我們這些人坐在一起說起自己的孩子們和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不免發出一些牢騷。
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現象，就如同當年的九斤老太發出“一代不如一代”的感慨一樣，一般情況下，老一代人都會覺得下一代人不如自己，總能給他們挑出各種各樣的毛病，但是社會發展的規律又告訴我們，在實際生活中真實的情況往往是“一代更比一代強”。關于這裡的原因，我在前面的文章當中有過說明，簡單地說，就是人們的思維當中有一種“選擇性遺忘”的習慣，作為老一代人經常會有意無意地對自己年輕的過往進行美化，然後把這種經過美化了的記憶與當下年輕人的言行進行比較，進而得出這些孩子們不如自己年輕時的結論。
不過，這一代年輕人自我意識更強這一特點或者說在老一代人看來是“缺點”的東西，還真不是一種“代際偏見”，而是實實在在發生在如今的社會當中。我們可以看到，如今的年輕人與我們年輕時有很大的不同，他們更加獨立，在與人交往過程當中邊界感更強，就比如前幾天我談到的在火車卧鋪的下鋪拉上簾子的做法，如果放在我們這一代人身上是絕對不可想象的，而且也不為社會規範所認可。可是如今的年輕人對私密空間的要求很高，大學生宿舍的床上拉簾子已經是普遍的現象，而在我們上大學的時候這樣的學生還屬于鳳毛麟角，大家對這類同學都會覺得這是一個“怪人”，而且在我們上大學的時候宿舍裡同學的下鋪都是“公共空間”，是以沒有幾個人願意睡在下鋪。這種火車卧鋪拉簾子的現象，說白了就是把大學宿舍裡養成的習慣沿用到另一個空間而已，這就會讓我們這些老人覺得非常不舒服。但是年輕人似乎比我們那個年代更加“任性”，他們幾乎可以不再看其他人的眼色，隻要自己覺得舒服而又沒有在法理上對他人造成侵犯，就可以放大膽子幹自己喜歡的事情，你如果想對他們指手畫腳，多半會遭來白眼。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有那麼多年輕人對過年時正常的走親戚不感興趣，以至于發出“斷親”的呼聲了。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很多，我想大概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
第一是豐裕社會帶來的影響。這些年輕人的成長過程中正好伴随着中國經濟的起飛和發達地區大城市進入豐裕社會時期，在基本的物質生活條件普遍得到滿足之後，年輕人的父母有能力為他們的學習和生活創造更好的條件，也有能力滿足他們對個性化消費的要求。當這些年輕人走入社會之後，這些滿足個性化生活的習慣很自然地影響着他們的行為，導緻他們願意而且可以憑着自己的收入和父母的資助為個人體驗和高品質生活買單，這在很大程度上養成了他們特立獨行和随心所欲生活的習慣。
第二是城市化的影響。這一代年輕人尤其是大城市裡的年輕人從出生開始就在現代城市的氛圍中成長，一個非常重要的标志就是他們幾乎一直生活在封閉化的住宅當中，而且很多人從小在家裡就有自己獨立的房間，是以他們的“領地”意識比較強，即便是父母，如果未經同意進入他們的獨立空間也會引起他們的不滿，這也直接導緻了他們在進入社會之後強烈自我意識的形成。同時，城市生活的陌生人社會的特點也在深深地影響着這一代人，使得他們在安排自己生活的時候有了更多的獨立性。
第三是教育的影響。這一代年輕人受過高等教育的比例遠遠高于他們的父輩，是以他們更能接受多元文化和價值觀，這裡就包括尊重個人權益等理念，這些理念相應地影響到了他們的行為，也令其個人意識不斷增強。
第四是資訊社會的影響。現在的年輕人從小就生活在一個資訊爆炸的時代，海量的資訊使得他們有機會接觸到各種想法和做法，也鼓勵他們不斷嘗試新的生命體驗，于是就有了每個人不同的行為偏好，這種行為偏好間接強化了他們的個人意識，也令他們更願意追求随心所欲的生活。另外，在計算機時代成長起來的他們有相當一批人是由電子遊戲陪伴長大的，這也導緻他們更喜歡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裡。
第五是獨生子女政策的影響。這些大城市裡的年輕人多數都是計劃生育年代的獨生子女，他們從小就習慣于獨自生活，或者說是自己和自己玩，是以更願意過那種“隻要自己開心就好”的生活。
第六是社會環境的寬松。這一代人不像他們的父輩，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中國的社會環境變得更加寬松，年輕人有些什麼古靈精怪的想法，隻要是不出大格，大體上都能得到社會的包容，這也鼓勵了他們追求個性的獨立。
第七是法治的完善。這一代人幾乎是伴随着法治的進步而成長起來的，他們從小就接受了“法無禁止即可為”的理念，是以他們可以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權益聲辯，也更願意對法律之外的一些要求說“不”。正是因為有了法律的盾牌，他們才能大膽地張揚個性，表達個人的意願。
如果要對年輕人的這種自我意識的覺醒和表達做出一種評判的話，我覺得總體上是有助于社會的進步的。這裡突出表現在以下三點：一是有利于創新創造。要知道，差不多所有的創新都來自于人們有異于正常的奇思妙想，自我意識的覺醒能夠鼓勵人們更多地進行獨立思考和大膽探索，這種探索本身就蘊含着創新和創造。二是有利于法治社會建設。擁有個體意識的社會成員多了，人們的權利觀念的水位就會不斷得到提升，當每個人都能夠為了捍衛個人權益參與到社會生活中來的時候，首當其沖的一定是法治觀念的強化，而所有社會成員都擁有了這樣的法治觀念，真正的法治社會也就呼之欲出了。三是有利于推動社會變革。這一點也很好了解，當每個人的個體意識增強之後，他們對于社會中存在問題的容忍度将會降低，進而更多地參與到公共事務中來，成為推動社會變革的重要力量，同時也為未來的發展創造出無限可能。
當然，個體意識的增強也有其代價，這種代價主要展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個人意識增強後直接帶來的後果是個人的行為更加自由，但這種自由的代價是個人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這對于如我們這一代人一樣凡事都由政府包下來的社會運轉模式有着質的變化，一旦個體做出的選擇給自己或社會帶來了不利的後果，那麼作為個體就要為此負責，或者通俗地說，這都是你自作自受的，是“自由的成本”。另一方面，則是個體意識增強後整個社會容易出現的“原子化生存”所帶來的後果，這種後果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人際關系的冷漠，嚴重時甚至可能會導緻出現日本的那種“無緣社會”。是以，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如何重建社會聯系，很可能是今後全社會都要考慮的一個重要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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